“不过，我不保证这不会变。”
埃德文的声音轻了些。
“按逻辑来说，我不可能一直会是这样的想法。”
随着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被淅沥的雨声淹没，他像是做完一项重要工作一样，稍微松了口气。
攥到指节发白的手松开了，目光也不自觉地移开。
埃德文知道最后两句话有点多余，甚至是刺耳，但这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
就在埃德文以为杰森会讽刺、质问、或者干脆生气的时候，他听见杰森叹了口气，又好像是笑了一下。
“你不会的。”
杰森抬起手，粗糙的指尖蹭过他发冷的侧脸，然后伸进微湿的头发里。
埃德文怔怔抬起头，就见他的脸越来越近，像镜头慢放，直到额头相抵，才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停下。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近在咫尺的呼吸混合着湿润的水汽，和一些熟悉的硝烟味从皮肤上掠过。
在那片灰蓝色里，埃德文见到了笃定的决心。
心脏上好像早有什么悄然滋长，直到现在，终于不可忽视。
“……杰森？”
“嗯。”
杰森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又哑又沉。
简短至极的回应猝然撞进耳膜，埃德文下意识侧了侧脸，就感觉到他的掌心擦过耳廓，然后整只手按到了自己后颈的皮肤上。
温热的，甚至有些滚烫。
难以言说的酥麻顺着脊椎爬上头皮。
埃德文呼吸一滞，连忙握住杰森的手臂。
“等等，我的——”
“埃德？你和大红聊完了吗？”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白发的脑袋从楼顶的门里探出来。那双非人的黄眼睛看了看贴得极近的两人，不解地歪了歪头：“你们在干嘛？”
“……”
杰森闭了闭眼，抬起头：“……为什么卡洛斯会在这？”
埃德文不知道为什么杰森会是这个反应，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因为……我带他来了？我刚想跟你的就说这个。”
杰森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用力按住这个小混蛋的头，不客气地揉了两下。
“需要我夸你说得及时吗？”
“好吧，那……对不起？”
埃德文想了想，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掌心覆盖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印了下。
这么做的时候，那双绿眼睛还眨了两下，看起来乖极了。
操。
杰森喉结滚了滚，手心微微发烫。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亲完后下一秒，这小混蛋就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兄弟。整个过程流畅丝滑，颇有种用完就扔的潇洒。
埃德文走了两步发现杰森没跟上，奇怪地回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完全没有。”杰森收紧手指，大步走上前勾住他的肩膀，带着人走向卡洛斯那边。
他原本以为，埃德文是早就算好时间，让卡洛斯待在安全的地方，等到一切解决再过来。谁知才一走近，他就看到卡洛斯脸上、身上，沾着不少干涸的血。
“你受伤了？”
“啊，没擦干净吗？”注意到杰森的目光，卡洛斯胡乱抹了两把，解释道，“上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挡路的。不过别担心，我已经处理掉了。”
“我以为你只是在乖乖等着。”
埃德文一瞬间冷下脸，快步走到卡洛斯身边，捉起他的爪子，把他整个人仔细检查了一遍，甚至还扒开卡洛斯的嘴往里看了好一会儿。
卡洛斯顺从地接受检查，却没放弃辩解：“我又没有受伤！”
他的尾音明显上扬，带着点得意和炫耀的意思。
结果还没得意满一秒，就被埃德文一巴掌按了下去：“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还站在这。”
“我只是算错时间了……！”
杰森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奇怪。
“他没手机？我以为你从不会落下这个。”他侧过头问道。
埃德文冷笑一声，拍了拍卡洛斯的手臂：“来，让大红看看你的手机。”
卡洛斯顿时不吱声了，心虚地磨蹭了半天，才在埃德文催促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掏出一堆似乎曾经是手机的零件来。
很难想象，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把一部完好的手机摔碎成这样。
不过联想起之前卡洛斯去救蝙蝠女孩时，那几乎完全追不上的脚步和远超常人的力气，杰森就不怎么意外了。
估计是等得无聊了，就用了这么个掩耳盗铃的幼稚方法，杰森想。
埃德文显然也看出是卡洛斯自己干的，却一反常态地没戳穿，只一脸嫌弃地把人推开，又不轻不重地讽刺了两句。
很快，卡洛斯就跟没事人一样，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去。
*
“我以为你会更严厉一点？”
到了安全屋，埃德文把卡洛斯塞进浴室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正准备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突然听到门被敲了两下，然后杰森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埃德文随手抓了件衣服，直起身，关上衣柜的门：“你是说把他冰起来？那我是不是还得建个单人监狱，你要出资吗，老板？”*
杰森扬了扬眉：“别告诉我你没想过。”
埃德文：“……”
“好吧，我确实想过。”
埃德文停顿了一下。
“但这样只会重蹈覆辙……蝙蝠是这么说的。”
杰森扯了扯嘴角：“所以你打算让他体验你的‘工作’？”
卡洛斯的实力不弱，身体素质也远超常人，甚至光靠长相就足以吓到许多人。可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鬼。
出乎意料的，埃德文否定了。
“不，他干不好这个的。”
“陶德也提过拉上卡尔一起，但我不会允许的……义警也好，罪犯也好，哪怕牵扯进去一点，都太容易死了。”
埃德文一边说着，一边脱掉外套和上衣，露出年轻却满是疤痕的身体。那些疤痕微微凸起着，蠕虫一般伏在苍白的皮肤上，令人触目惊心。
杰森的目光在最严重的几道疤痕上停留了两秒，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你打算怎么做？”
“用以前的方法。”埃德文穿好衣服，看向杰森，“卡尔之前说想跟我一起，现在我满足了他的心愿，等到回去之后，他就能乖很长一段时间了。”
“‘维持原状’？”
埃德文手指蜷了蜷，几缕半湿的额发垂在他眉骨前，他随意捋了下，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我正在努力。”
“走吧，跟我说说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
杰森看着他将一瞬间的情绪迅速收敛起来，绕过自己走出房间，猝然伸出手，把人拉了回来。
“你不需要这样。”
埃德文愣住了。
“什么？”
“转移话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杰森不自觉收紧了手，“——或许在其他人面前，你能这么敷衍过去，可是现在、在这里，我们都知道什么是事实。”
“……好吧，”埃德文嘴巴怔怔张合了两下，“对不起，我只是习惯了。”
“我没有让你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生气。我只是想说，起码在这个世界，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杰森迟疑了一下，把埃德文搂到怀里，声音也尽量放缓。
“我不知道所有事都忘不掉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知道这一定很糟糕。我也有忘不掉的事，大多数时候我会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这很有用，可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你可以说谎，可以骗我，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如果你不知道喜欢什么，就去找出来，我会一直陪你。”
他盯着墙上两人相交的影子，手臂微微收紧。在这紧贴的距离下，两人的心跳声都变得一清二楚。
“我也不是很好，一直没有好过，但还不至于连事实都接受不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我……喜欢你。不要怀疑这一点，好吗？”
埃德文越过杰森的肩膀，怔怔地看着客厅里的灯光，绿色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两只手近乎无助地抓紧杰森的外套，呼吸也不再规律。
“我……”
才说了一个单词，心头莫名的酸涩便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埃德文抿了抿唇，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闷声说：“……我知道了。”
现在杰森身上仍然穿着护甲，埃德文能清晰地感觉到坚硬的棱角与弧度抵在身上，几乎到了疼痛的程度，却仍是缓慢、僵硬地抱住了他。
恨不得要把这一刻的一切都烙印进身体、记忆甚至是灵魂里。
他的皮肤、肌肉、脊骨、肩颈、心跳、声音、呼吸……以及，温度。
埃德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作出了承诺。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