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安那州,美梦监狱。

  昏暗一片的小教堂里,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孩一动不动地蹲在圣餐台边,嘴里咬着半本已经没有封皮的圣经。

  他抻着脖子,呆愣楞地望着门缝透进来的一线冷光,像个陈旧的、被扔在垃圾堆上的劣质人偶。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响了很久,那刺耳的警报声也是。

  “操他妈的!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门外,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踩着急匆匆的脚步经过,然后迅速远去。

  门内的男孩对此毫无反应。

  警报声,恶毒的咒骂,兴奋的欢呼,尖锐的惨叫……他都好像听不见,或者说,就算听见了,也无法理解。

  好一会儿,外面的动静都开始逐渐平息了,他才迟钝地有了些反应,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牙关一松,圣经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也没管,喉咙里发出了两个不成形的古怪音节来。

  “WHA……WO……”

  他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婴孩,磕磕绊绊地重复着刚刚听到的音节,念错了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只是被动地,跟着学习模仿的本能行动,犹如幼兽。

  砰!

  砰砰砰!

  突然间,外面枪声连成一片,紧接着,猛烈的爆炸声响起。

  整个监狱都在这声响中震了震。

  身后耶稣像在这震颤中碎开一道极细的裂痕,裂痕将耶稣的身躯一分为二,看上去多了点诡异。

  男孩被吓得一下子卡了壳,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些茫然,像发条突然走到底了似的愣在那。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又传来一声轰响。

  而且这一次,轰响声更加接近。

  门缝中的光转瞬间变成猩红色,携着难以言明的危险。

  即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敏锐的直觉也让男孩感觉到了危险。他一下子伏在地上,弓起脊背,手指不安地抓着地,喉咙里还发出沙哑的咕噜声。

  像是察觉到了小教堂里有人,那扇门一下被撞开,门板飞出,擦着男孩的头顶砸在耶稣像上,耶稣的一条右臂轰然坠地,扬起一片灰尘。

  “咳咳咳……”

  男孩不适地咳嗽起来,还忍不住甩了甩脑袋,乱糟糟的黑色短发因为这个动作又翘起好几根来。

  “教堂……?”

  始作俑者缓步走进来,手里拖着一把染满鲜血的战斧,斧刃点地,发出难听的滋啦声。

  他像是没看见一旁近在咫尺的男孩,沉默地垂着头,碎裂的白骨面具后,一双燃着血焰的眼睛冷冷盯着那本圣经前。好半晌,才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两声。

  哐!

  战斧猝不及防甩出,正中耶稣像的头颅。

  那头颅甚至没留下个完整的形状,就碎裂成一块块碎石,与先前那条手臂一样,簌簌掉落到地上。

  男孩高高仰起头,看着对方那白骨面具,像是完全不知道惧怕一样呲起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只是那声音太过稚嫩,甚至没压过克雷茨脑子里血屠牛的低语声。

  看着那本看不顺眼的圣经在灼血中燃烧成灰烬后,克雷茨就想离开。

  在被超维度旋涡一点点分解,又莫名其妙到了某个过去时间上的陌生世界后,他第一时间就是去找那个叫圣徒的疯子有没有追上来。

  在彻底被分解前,他用红灯能量构造出一个形似贤者之石的仿品来,就是为了引圣徒上钩。

  就算没上钩,他在分解前也注意到了那抹金色的光。不管是塞尼斯托想到办法抢回了黄灯能量,还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又戴上了黄灯戒,他都不觉得圣徒会有好下场。

  最有可能的就是被推进超维度漩涡里。

  但可惜,现在来看……

  克雷茨低头看了一眼男孩,目光在他衣服前印着的那个“A3518”的黑色标码上停留了一秒后,就失去了兴趣。

  按照“问”出的情报来看,这个小子才是报纸上刊登出的引起监狱附近一系列奇异现象的原因。

  即便早就知道不太可能是圣徒,可情绪还是烦躁起来。

  “闭嘴!”

  克雷茨再一次朝血屠牛喝道,却只换来这只不知餍足的灯兽不断叫嚣着饥饿的低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杀光这里所有人的欲望,毫不犹豫拔腿就走。

  他对政府实验没兴趣,对救人更没兴趣。

  随着克雷茨的离开,灼烫的空气逐渐冷却。男孩却没因此恢复平静,只稍微直起上身,目光仍是盯着门的方向。

  没过一会儿,外面再一次乱了起来,惨叫声与轰炸声交叠在一起,男孩难受得捂住耳朵,往圣餐台后缩了缩。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神父袍,却看着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

  才到门口,他就看到了毁坏的耶稣像,和地上烧灼过的痕迹,脸色骤然一白。

  “你在吗?”

  神父定了定心神,朝教堂里小心翼翼地问。他刻意放缓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小动物一样。

  没有得到回应神父也没太意外,他走进教堂,一次次俯身看向长椅下面、门后的角落,仔细寻找起来。

  好在教堂不大,他很快就在圣餐台后找到了男孩。

  神父脸色一松,正想将这孩子抱起来,结果才一伸手,就注意到男孩呲起牙,一副想咬人的表情。

  他愣了下,随即脸上露出些无奈和怜悯来,叹了口气:“……你又忘记了吗?”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一些简短有力的命令式的语句。

  神父皱起眉,不管不顾先抱起男孩,跑出教堂。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天地,猩红的诡异火焰从监狱中心区域向外迅速扩散,一瞬间融化了墙壁。囚犯、狱警、甚至是被紧急调来的军队都在这火焰中被烧成焦骨。

  整个美梦监狱,只有处于角落的部分还算完整。

  而他们,甚至连始作俑者是谁都没找出来。

  幸存下来的罪犯与政府人员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一时间都忘记了言语。

  滚滚浓烟直冲天际,将天空都染上了阴霾。

  因为害怕被抓住而早早跑出来的神父怔怔地收回目光,心中不免感到一阵阵惊悸和后怕。

  后怕过后,又有些庆幸。

  神父努力平复呼吸,心脏却仍然疯狂地跳动,腿也有些发软,连手上和脸上被男孩咬了好几口都没反应过来。

  “不不不……我得想想别的,想想……上帝啊,你的头发怎么在变白……别告诉我你在学那个怪物……算了,白色也好……”

  不想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到男孩,神父艰难扯起嘴角,自我催眠起来。

  “……啊,对了!”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笑都自然了不少。

  “接下来你得换个名字了,嗯——”

  阳光下,温特神父握着男孩瘦到皮包骨的手臂,许下了美好祝愿。

  “……CARLOS.”

  ……

  “卡尔……”

  “……卡洛斯!”

  卡洛斯茫然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旁边,就见自己的哥哥正一脸嫌弃地捏着自己的脸。

  他茫然了两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习惯性地低下去,好让埃德文不用把手抬太高。

  “怎木啦?”

  听着卡洛斯含糊不清的咬字,埃德文就知道这小怪物还没睡醒。他松开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卡洛斯的白毛脑袋:“我们得下飞机了。”

  距离从反物质宇宙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几乎都是在沉睡中度过的。

  腹腔被洞穿、脊椎、脏腑被碾碎、十多处骨折还有灯戒能量的冲击带来的剧痛和折磨,并没有因为贤者之石将他的躯体修补完善,而从他的记忆中褪去。

  在他被复活的超人从孤独堡垒抱回哥谭市后,就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然后下一秒,记忆中的那些疼痛就在完好的身体上一齐复苏。

  镇静剂、麻醉毫无用处,催眠更是天方夜谭。就在他拿起刀,准备切除自己胸腔以下所有部分的时候,蝙蝠不顾他的反对,让火星猎人帮他模糊了那部分的记忆,他才得以喘息。

  就算这样,他也整整一个月没能下床。

  直到今天,他才和卡洛斯用掉那两张机票。

  刚上飞机那会儿,难得坐一次这个交通工具的卡洛斯像第一次坐一样,兴奋地大呼小叫,满机舱乱跑,甚至连卫生间都想看两眼。埃德文还当他不晕机了,结果和以前一样,起飞后没一会儿就开始说难受,只好吃了药倒头就睡。

  毕竟卡洛斯的情况和一般人不一样,埃德文有点担心他会半途难受到醒过来,谁知居然一觉睡到现在。

  ……这大概就是傻子吧。

  埃德文拿起手边某只小怪物睡前喝剩的牛奶,随手塞进那只爪子里:“喝完它,让你自己清醒一点。”

  “噢。”

  卡洛斯乖乖应了一声,一仰头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喝完还舔了舔嘴唇。

  “啊对了,”卡洛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好奇地问,“埃德,我们的行李箱呢?上飞机前,我们好像什么东西都没带啊。”

  埃德文有点无语:“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见这傻子是真没想起来,埃德文才翻了白眼地提醒他:“托运,白痴。”

  卡洛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问。

  但埃德文一眼就看出来,这家伙绝对没有听懂“托运”是什么意思。

  他也懒得解释,等到飞机停稳,就拉着小怪物的爪子下了飞机。

  临海城市气候潮湿,空气里都是水汽,天空也黑压压的。

  埃德文抬头看了眼,拿上行礼后,顺手查了下近几天的天气,果不其然发现最近一周都会下雨。

  “我就不应该听你的,蝙蝠完全能解决所有事情,折返回去帮忙简直毫无意义……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扔海里。”

  卡洛斯愣了下。

  “你不是也担心吗?”

  埃德文面无表情:“我没有。”

  “但是——”

  “我、没、有。”

  卡洛斯眨了眨眼睛。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