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五十分，詹姆斯·戈登还待在警局的办公室里——这个独属于警局局长的二十乘二十六英寸的监狱。
老旧的台灯倏地闪烁了一下，连带着墙上那个和他形似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墙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副有着不少划痕的黑框眼镜，下面压着一份今天的哥谭公报。
戈登就坐在办公桌前，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火星忽明忽暗地燃着。
随着袅袅烟雾弥漫在逼仄狭小的室内，香烟越来越短，戈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又狠狠吸了一口，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电视机。
电视画面上，一副西装革履的皮囊正发表着足以博取眼球的观点，措辞讽刺又尖锐。
“……近期的集体失忆事件至今仍未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相比起正义联盟那些毫无说服力的借口，我更愿意相信卢瑟先生的推论——这是来自那些超人类的阴谋。”
“……自从超级英雄出现在美国历史中，我们所面临的威胁与日俱增。更多的超人类，更多的混乱。尤其是最具代表性的那个——超人……”
可笑至极。
或许他知道自己说的是谬论，他只是不在意。
戈登心想。
因为正确毫无价值。
除了现在电视上的这个，还有数不清的人，他们将所有苦难与不满倾泻在超级英雄身上。不断地责备、质问、甚至是辱骂，恨不得用言语切开那些高尚者的腹腔，再用血淋淋的肠子缢死。
而这些人，管这叫自由。
戈登烦躁地掐灭烟，关掉上电视机，瘫倒在椅子里，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一周前，蝙蝠侠把一个半死不活的红发小子塞进了阿卡姆疯人院。那显然就是这起失忆事件的罪魁祸首，戈登不知道蝙蝠侠，或是正联为什么不把他拎到所有人面前。
或许是因为那张和露易丝·莱恩和莱克斯·卢瑟明显脱不开干系的脸，也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还没完。
想到蝙蝠侠要求他盯紧阿卡姆的建议，戈登正要再检查一遍今晚的巡逻情况，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噢，芭芭拉……”戈登连忙戴上眼镜站起来，“我很快就回去，是的，我没有忘记时间。”
他歪着头，用肩膀夹着听筒，一边说话，一边收拾起档案文件。
“我知道现在很晚了……好的，没问题……”
“我也爱你，宝贝。”
电话挂断，戈登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拎起公文包准备下班。
但当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一名警员就匆忙忙拦下他。
“局长！”他额角冒出冷汗，手里紧紧捏着一份档案，“阿卡姆出事了！”
戈登连忙放下包，接过文件，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听对方又补充了一句：“小丑……那个该死的疯子失踪了！”
声音中，带着掩盖不住的愤恨与惊惧。
哪怕那个疯子近几年都很“安分”，他带来的伤痛也仍未结痂，只是在见不到光的地方逐渐溃烂。
如今，扎紧的绷带骤然松开。
戈登完全能够想象得出，那些混杂在人群里，数也数不清的精神病患者、崇拜小丑的变态，很快就会像臭虫、蟑螂和蝇蛆一样聚集起来，垂涎欲滴地争夺、享用、玩弄秩序与法律的残尸败蜕。
他们是这座城市的痼疾。
“我知道了。”戈登镇定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把监控调出来，我去找我们的老朋友。”
“是，长官！”
甚至没时间回芭芭拉一个电话，戈登快步走上警局的屋顶。
几秒钟后，孤零零的蝙蝠灯在夜空中亮起。
从十三年前开始，就有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从最疯狂的疯子手中拯救这座城市，不计一切代价地为正义、为公理、为普通市民而战。
即便至今仍有人无法理解他，即便在过去戈登自己都一度反对这种不顾法律的暴力行径，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是一个英雄。
“局长。”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暗骑士从阴影中走入月光下。
戈登险些吓了一跳，这个男人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一如既往。
见鬼的。
“大约一小时前，有人闯进了阿卡姆……或许你对此早有预料。”戈登站在电脑前，这是他搬上来的，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已经看完了几段监控。
“但是和你塞进去的那个红发小子无关——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我在监控里找不到闯入者的影子，只看到小丑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他把存放监控录像的闪存扔给蝙蝠侠，“然后，小丑从里面走了出来。不过，他看上去……过于‘安静’了，或许是几年的睡眠时间让他变傻了。”
“安静”……
很难想象这个词是怎么和小丑扯上关系的。
以及，一个看不见的人？
蝙蝠侠突然想到，前两天克拉克在通讯里跟他提到的那件事。
他接过闪存，并将文件报告和夹在里面的现场照片迅速浏览了一遍。
诡异的是，那些照片上，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他是从正门走进去的，像是个访客。”蝙蝠侠说。
“访客？”戈登挤出一个假笑，“如果他没有放倒在那附近巡逻的所有警察，或许会更符合这个身份。你对闯入者的身份有什么头绪吗？他和小丑有关？”
“我会查清楚的。”
蝙蝠侠翻看着那些照片，直到其中一张。
照片拍的是小丑病房的房门。
上面的锁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你的人发现了什么，告诉他们不要擅自行动，我会处理的。”
回到蝙蝠车上，通过电脑检查了监控录像后，蝙蝠侠庆幸自己刚刚说出了这句提醒。
从监控画面里能发现，病房的门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空气里，就像是……被分解了一样。
蝙蝠侠有理由相信，这种力量同样能够作用于人体。
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例伤亡出现，甚至阿卡姆的警报都没触发——不管是阿卡姆本身的警报系统，还是他在把小亚历山大·卢瑟扔进去之后放在那附近的——但这不代表危险不存在。
当他到达阿卡姆的时候，晕倒的医护、保安和警察都已经苏醒，有个别几个病人逃脱，大多数还在病房里，短暂的混乱被重新控制起来。蝙蝠侠锁定了逃脱者的身份，并将名单发给了正在夜巡的夜翼。
之后，蝙蝠侠对小丑的病房进行了重点扫描，检查了他先前设下的警报器，发现它们完好无损，不过都已经停止工作。
他将这一点记录下，并回收了那些警报器，准备回到蝙蝠洞后进行检查，希望能得到一些新的线索。可当他经过前台的时候，脚步突然停顿住。
在监控里，闯入者并非完全没有踪迹，他或者她，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刺客，如果不是用特殊的方式进行了隐形，甚至还比不上一些技巧卓越的小偷。
其中最明显的破绽，就是他的脚步声。
闯入者的脚步声很轻，但是经过蝙蝠电脑分析音频，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
然后，蝙蝠侠就发现，闯入者在前台边停顿了一下。
像是……看到了什么。
蝙蝠侠之前试着将监控画面放大，发现当时放置在前台上的是一份报纸，但紧接着，那份报纸就像病房门锁那样被“分解”了。
这或许能提供一些思路。
监控里那份报纸在分解前，都被前台的电话和立牌遮挡了大半，不过蝙蝠侠还是从露出的边角，确定了这是昨天的哥谭公报。
为什么闯入者会在意一份昨天的报纸？而且还用上了分解的能力？
蝙蝠侠心中盘旋着这样的疑问。
然而，在他得到一份昨天的报纸后，他发现，疑问能否被解开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报纸上，蝙蝠女孩模糊的照片赫然印在头版。
“……芭芭拉！”
*
中城区，一间公寓里。
芭芭拉·戈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旁边放着一本她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剪报集。
不远处的餐桌上，放着已经准备好的晚餐，它们在一个半小时前就被端出来，现在已经完全冷掉了。
今晚，她的父亲詹姆斯·戈登不用值夜班，按理说早应该回来，她还特地推掉了夜巡，刚刚在打过电话后，詹姆斯也说过马上会回来，但是现在……
看来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
就在芭芭拉考虑要不要穿上制服，或者起码问一问夜翼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爸爸？”
芭芭拉第一反应是晚归的父亲，正要去开门，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她的父亲今天早上出门前没有忘记带钥匙。
如果是她的朋友，也不太可能在这个时间，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就过来敲门。
而且……她还模糊听见，楼道里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到近响起。
因为埃德文的关系，她特地关注过一段时间这方面的问题，还询问过埃德文具体是怎么进行分辨的。
虽然她没有埃德文那样超出常人的记忆力，做不到通过细微的变化分辨出每个人的身份，和一系列的情绪，甚至以此推断出各类信息，但是，几个常常被埃德文用来举例的对象的脚步声，芭芭拉倒是都记了个大概。
尤其是现在的这个。
急促，有明显训练过的痕迹，却依然很沉重。
芭芭拉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停在门后，犹豫了一下，抓着门把手，谨慎地从猫眼往外看。
然而，还没等她看清外面的人影是谁，伴随着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砰。
枪响了。
腹部的剧痛让她一下子瘫倒在地，她捂着伤口，血却仍然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涌出。
铁锈味散溢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疯狂的笑声一瞬间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