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将车开进凯恩区后没多久，酝酿许久的暴雨瞬间倾泻而下。
子弹般的雨滴接连不断地打在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哪怕雨刮器来回不停地刮，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埃德文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在他说出“托马斯”这个正确答案后，林肯就直接把车拐到了现在这条越来越偏僻的路上。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再加上下着暴雨，可见度变得十分有限。偏偏随着目的地逐渐接近，路两边的灯光还越发稀少。直到除了车灯，一点亮光都没有后，又前行了三分钟左右，车才慢慢停下来。
两侧枯败的树枝簌簌打在车窗上，漆黑的枝条像是魔鬼的爪子，在风雨里不停颤动。
正前方不远的废墟后，几栋破旧的建筑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借着车前灯的光，埃德文勉强分辨清了这个坟地一样的地方是哪——
青柳小屋儿童福利院。
这里应该就是林肯先前和布鲁斯提到的，那所收留了他的孤儿院。
埃德文没有来过这里。
他会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因为一年多前，利用捕鼠人把哥谭的地下摸了个底朝天的缘故。
毕竟，这所曾经专门用于治疗患有心理疾病和神经障碍儿童的福利院，如今是哥谭市唯一一个污水坑。
因为管道泄漏严重，加上繁重的建筑结构，每逢暴雨天气，这里都会遭殃。如果韦恩集团的重建计划还没扩展过来的话，恐怕今晚也不会例外。
埃德文看着玻璃上的水帘，拒绝去想在这里过夜的可能性。
结果下一秒，林肯就点燃发动机，把车开近了些。
埃德文：“……”
林肯兀自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此时的他早就撕破了那副用来骗人的温和假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癫狂。
“我想你一定很熟悉这里，‘塞缪尔’……我的孩子。”他一把抓紧埃德文的胳膊，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几栋荒废的大楼，“别担心。等到我回到我的韦恩庄园，我会把它重建，将它彻底变作我的巢穴——”
埃德文顺从地应了一声，任由手臂被箍得生疼。
得到回应，林肯低低笑了起来。紧接着，他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拖下车，冒着滂沱大雨，大步朝福利院里走去。
他走得很快，路程也只有短短几步，但埃德文还是淋湿了大半，头发上、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留下一路断续的水迹。
进入大厅后，他们往左走进一条走廊。
走廊很黑，横着轮椅之类的东西，还满是尘土，两侧的房门不是倒塌就是敞开着，里面大多是损毁的器具和塌陷的坑洞，联系起这儿的背景故事，简直像是什么儿童精神病院主题的鬼屋。
只不过上岗的员工从不是活人，而是一个个饱受凌虐，最后烂在肮脏的房间里，活活饿死的孩子的鬼魂。
或许是习惯了，或许只是不在乎，林肯泰然自若地径直走向走廊尽头。
“我知道的，我的‘塞缪尔’，自从见到了那个天空上的地球，见到了试图掌控哥谭，掌控世界的蠢货后，我就意识到了，我们是一样的。”
他神经质的话语在这回荡着。
“你在这个世界没有身份，没有过去，宿命却让你被困在这里，而我，则仿佛来自镜子里的那个世界，父母死去后，我被他们，被他遗忘……这都是他的错。”
“——蝙蝠侠，布鲁斯·韦恩。”
听着这番标准的阿卡姆毕业生发言，埃德文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墙面上那些带着诅咒意义的涂鸦和抓痕，即便被林肯说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时候，表情也没多少波澜。
而当林肯看向他的时候，他又略显迷茫地作出回应：“我不确定，先生。事实上，我不是托马斯的孩子，你也应该发现这一点了不是吗，发现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那个世界的托马斯只是领养了我。”
林肯抚摸着埃德文的头，笑了：“噢，‘塞缪尔’，你很诚实，我当然知道。但是没关系，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是家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很快，我就会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解决掉那个最大阻碍，解决掉蝙蝠侠……为了哥谭市。”
“那你为什么要给布鲁斯留下线索，‘托马斯’？”
那些不合时宜的“诉说”，简直就是引诱蝙蝠的面包屑。这也是埃德文到现在都没处理掉定位器的原因。
“在起死回生的血清还没研发出来前，法庭让人开发了一套装甲，它先进、强大，足以匹敌一个蝙蝠侠。”
林肯来到走廊尽头，蹲下身，打开角落的那个半人高的装备箱。随着泛黄的感应灯亮起，埃德文看到了里面的装甲。装甲的样式和利爪的截然不同，利爪头盔上猫头鹰的元素被加在了胸前，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埃德文的目光扫过装备箱上似乎有破坏痕迹的锁后，低下了头。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地面上有一条很新很长的拖拽痕迹，从门口穿过大厅，又一路延伸过来，最后……
埃德文顺着这条痕迹，看向自己左手边那个黑黢黢的房间。
这个房间相对完好，起码地面上没有坑洞。里面似乎没有那些损毁的器具……起码从模糊的剪影来看，外形还算完好。其中最显眼的，是个不算大的长方体，它横在最中央，左高右低，像是个——
“可惜这个世界的你太早就拥抱了死亡，否则我们会是很好的搭档、家人。”注意到埃德文的目光，林肯顺着看过去，发出遗憾的感叹。
埃德文：“……”果然是棺材。
埃德文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除了这副棺材，墙上还贴着一些韦恩夫妇的照片和陈旧的剪报，角落里叠着几件孩童的陈旧衣物，衣物上，放着一个手工制作的畸形爱心胸针。
这些东西加起来，就是林肯·马奇作为“小托马斯·韦恩”所拥有的一切。
而现在，他也是其中之一。
怪不得会把他带到这里来。
埃德文面不改色地转过身。
林肯就站在房间门口，装备箱的灯光照亮了他半张面庞，那些压抑着的扭曲情绪，让他看上去有些诡异。
“你错了，托马斯。”
埃德文审视着那张怎么看都和“韦恩”这个姓氏毫无瓜葛的脸，突然说道。
“你们不会是家人，或是搭档……我们也不会是。”
林肯脸顿时一黑。
正当他想“教导”一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埃德文又说：“我想，当初是猫头鹰法庭把你从这里带出去的，是吗？”
“他们资助你、教导你、给予你指挥利爪的权力，甚至还为你捏造了一个虚假，却能行走于阳光下的身份……他们告诉你，这是为了哥谭，告诉你，蝙蝠侠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病灶——”
“然后你相信了。你听从他们的话，伪装起自己，甚至抛弃了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的一切。”
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个男人。
“为什么？托马斯，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允许他们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吗？”
“睁开眼睛看看吧！你现在被他们变成了一个即便死去，都无人在乎的假人！你真的觉得，有关于‘小托马斯·韦恩’这个名字的一切，除了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外，还有其他剩下吗？”
“——不，托马斯，你不这么觉得。”
埃德文站定在林肯身前，不顾林肯愈发阴沉的神色，如此笃定地说道。
“所以你才拿到了那身装甲，还把这里当做你的巢穴。”
“但这是不够的，托马斯，”他一再喊出这个不属于对方的名字。
“今天的慈善晚会，如果不是你提前离场，恐怕已经是陷阱里的猎物之一了吧。在那样黑暗的环境里，真的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吗？”
“不，我没那么容易被杀死。”林肯沉着脸说道。
“那他们知道这一点吗？”
埃德文反问道。
问完这个问题后，他没再继续质疑。
没有必要。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了。*
更何况，这个自负的假货早就有了野心。
直视着那双满是倨傲的钢蓝色眼睛，埃德文平静地换了个话题。
“我熟悉的那个小托马斯·韦恩，他也是一只猫头鹰，和你一样。”
起码头发和虹膜颜色是一样的。
“虽然那个世界的托马斯失去了他的兄弟，但他没有沉浸在悲伤中，而是选择保护哥谭市。”
让她远离韦恩局长的影响。
“他不仅转变了集团的运营方式，为哥谭市提供大量公共设施。”
内置各类武器和设备以备不时之需。
“还找到了几位同伴，一起组成了一个像是正义联盟那样的组织。”
为了统治世界。
“他强大。”
力量增幅臂甲。
“聪明。”
通过药物增强的大脑皮层。
“而且独立。”
独|裁。
“没人能控制他，利用他，抛弃他！”
但谎言可以。
外面忽地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少年的脸庞。
给出一个看似完美的范例后，埃德文继续刺激这个傲慢的假货，他掷地有声地说：“我不理解，也看不明白！我不知道你付出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雷声轰隆一声炸响。
埃德文一把抓住林肯的臂膀，目光炯炯地盯着对方，咬牙切齿道：“我只知道，就算你死了，他们也完全不会在意！他们会活得好好的！继续折腾这座城市！直到把她变得面目全非为止！”
他的尾音久久地回荡在这腐朽恐怖，满是尘埃的牢笼里。
林肯只觉埃德文的话如同刚刚的惊雷一般，劈开了迷雾与阴霾。
他的喉结微微耸动。
在他开口前，埃德文突然松开手。
“抱歉，我只是……”
他退开半步，抹了把脸，狼狈地错开目光。
“我只是……想帮你。”
埃德文瞥过林肯不知什么时候攥紧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俯身拿起装备箱里那个头盔。
“让我帮你，好吗，托马斯？”
他将头盔递过去，满脸诚恳地说，“你的这身制服，还缺一个面具。”
福利院里一片寂静。
林肯接过头盔：“你说得对，我早该看清那些法庭成员的真实面目，作为自己活着——”
他的傲慢再也藏不住，用命令，甚至威胁的口吻逼问道：“那么你呢，我的孩子，你会成为我的搭档，我的利爪，对吗？”
“不，亲爱的托马斯。”
埃德文露出一抹笑，声音里莫名带着蛊惑的意味。
“我是角鸮。”
“——另一只猫头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