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以前并没有接近天水的打算。

  他知道那是属于他可以窥探的某个过去, 可没有谁规定他必须这样去做。

  比起所谓的“继承”他更愿意成为自己,他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向。

  只是现在他得寻找出路……或者说,他不得不寻回归到最开始, 去了解自己来自何处, 才能看清楚他面前到底是什么。

  他回到了自己的躯体内, 原本寂静的雪原忽然狂风大作, 雪花黏连在一起,形成了巴掌大的雪片,其间夹杂着许多指甲大的雪子。

  雪子在门罗身上晕开一块块斑驳的痕迹, 就像是纸上的文字遇到了水。

  他目光紧紧锁在那座巨大的狼形身上, 风似乎快将他吹散成了纸张。

  片刻后,他忽然抬起了左手, 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支钢笔。

  就在那一刻, 门罗似乎“翻动”了。世间的某个角落里,一本空白的本子也跟着翻开,仿佛在等待某人的书写记录。

  可在这样的“动”之中, 那座雕像依旧寂静无声。

  阿诺呆了许久, 猛然间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他一开始以为是需要等待,就像是到达某个地区时所要行进的路途。可这份寂静的黑暗仿佛不会结束,他在一个瞬间意识到, 这或许就是天水最开始所经历的。

  一切悄无声息地在流淌,黏稠地胶着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区分开。

  而时间似乎也被无限拉长——直至它从未出现。

  阿诺也不知道与这份寂静一同呆了多久。不知何时开始,他逐渐感觉到有些灰蒙蒙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 他便在一片黑中看见了一个身影。

  对方的头发很长, 略微卷曲, 垂落在地面。除了披散开来的头发以外, 他身上还有一件黑不溜秋的袍子。那人的手臂就从袍子里伸了出来,是和这片黑与灰完全不同的颜色,让人有一瞬的炫目。

  阿诺看见对方伸出了手,试探似地去触摸礁石滩边的水。

  他似乎是想将水捧起来,以见证这水是透明的,而非这礁石一般的黑。

  可阿诺不知为何,却从天水那感受到了一种异常的情感。或许天水不清楚那是什么,阿诺却能理解那应当是一种近乎“害羞”的情绪。

  天水有些回避这样的触碰,就仿佛是在回避他人触碰自己的内里。

  凝滞在礁石滩边的水后退了些,以躲开这份触碰,但又在下一刻涌了回去,如同那些被短暂压抑的情绪爆发开来。

  水漫过那人的脚踝,濡湿他的衣摆,阿诺却看见对方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躲着我。”对方说着,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水域,“不过既然有意识,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对方很健谈,他拥有这个“时代”所不存在的知识,了解一切未成型、未被命名的情绪,知晓各种文字,又擅长照顾它者的情感。

  阿诺看着他同天水交流,引导着天水越来越不像是“天水”。

  直至某个时刻,天水好像明白了什么。

  阿诺捕捉到了对方的某个一闪而逝的想法,又或者是某个深思熟虑引出的念头……总之在那一刻,他也跟随着了解到了天水移交出“循环”的理由。

  “我是流淌着的……不停歇的存在,可他却不是。”

  天水不同于其他任何,祂的权柄中最重要的一个并非循环,而是“时间”。

  时间用不停歇,时间一直在流淌,一如天水从天而降。在漫长的,毫无变数的时间里,这流淌着的时间就和那些凝滞的水柱相似。明明在不停变换,却从未变换。

  当祂存在,“时间”这个概念就无法被释放,一切概念上的“时间”都不会向前去,而是永远在这漆黑的,漫不见天日的地方循环流淌。

  而突然涉足于此……并不存在于他循环之中的埃米特。

  那个“混沌”的存在,则是在时间内涌现出的诸多可能。

  他是变数。

  所以天水称他为“奇迹”。

  他是天水循环里唯一一个不会陷入循环的存在,这也就意味着在任何时间任何时刻,他都会展现出不同的可能。正因有“混沌”,“时间”才得以在漫长的过程中展露出各种不同的姿态。

  那样五彩缤纷的可能怎么会不让一个一成不变的存在不被诱惑?

  天水释放了“时间”这个权柄,并将“循环”交到了埃米特的手中。

  “我给你选择的权利。”

  那份选择……并不是在无数循环之中选择最好的那个,而是……一份还能够选择“天水”的权利。

  阿诺看着画面静止,又看着自己的对面……一个和他相似却又不同的男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对方的神情是那样温和,同阿诺面无表情的凛冽全然不同。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会更愿意选择对方吗?

  “我在等待。”天水开口说道,接着他疑惑似地停顿了片刻,“你不高兴?”

  阿诺嘴角下压,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高兴的必要。他没有同人叙旧的打算,更何况他们本就不认识。他只是张开了嘴,用那副“野兽”的姿态等待撕裂对方脖子的时机。

  天水没有经历过这类事,在他的意识所存在的时代里,他并不需要同什么存在“厮杀”。他比任何存在都要了解,没有什么是会被完全“杀死”的,如此一来许多斗争都丧失了原本的意义。

  “为什么?”他认真的问道,“你是我,你见我却不高兴。”

  “我不是你。”阿诺发出的声音如同戒备,可天水却能读懂其中的含义,“我现在要杀死你,我要拿走那部分权柄……我要活下去。”

  天水静静的看着阿诺,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少反应。或许是对方习惯了漫长的时间,在阿诺按捺不住准备动手时,他才像是想到该说些什么一样。

  “你杀死不了我,因为我死了就是你。”他忽然笑了起来,“你会取代我,所以你会是我,我也是你……”

  “你以为你不是我,但只是‘我’变了而已。”

  远古掌控了整个世界许久的存在所带来的压迫感远超阿诺的想象,仅仅是那几句话变听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不止是话中的含义,更多的则是源于对方的语气和态度。

  天水…并没有因此恼怒,在笑却并没有笑的意味。对方的语气极为平淡,也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仅仅是在阐述一件事。

  仿佛这件事在他阐述之后理所当然的就会成为现实。

  阿诺防备地弓起了背,灰白的长毛也膨胀开来。

  天水斟酌了一下又说:“我觉得这样的未来很好。”他没有在意阿诺的戒备,继续说道,“我之前想,我们不会变。”

  他看着阿诺说道:“你想知道他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