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埃米特所设想的不同, 这片“蠕虫之海”并不深。如果不去深思其中是什么,他或许可以毫无压力地走过去。

  可现在他反客为主紧紧攥着阿诺的手腕,心里的恐慌让脑海中不停胡思乱想, 阴暗负面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涌了出来。

  如果这次还不行呢?他还需要循环多少次呢?

  就如同阿诺漫长且悲痛的等待一样, 他也将在这无数次的循环之中不停重现着对方各种各样死去消失的可能。

  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 阿诺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脸,忽然出声说道:“我没事。”

  “我知道。”埃米特下意识回了一句,回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并不是他刚才脑海中所想的那些。阿诺并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停顿了下又立刻追问道, “现在还好?没有爬到你身上来吧?”

  “现在不会。”阿诺答道,忽然又挑起另一个话题, “我之前以为你很崇拜天水。”

  “天水……”埃米特脑袋迟钝地转动起来, 片刻后摇了摇头答道,“也没有,我知道他很厉害……但是强大并不一定代表会被崇拜。我以为我和他是平等的。”

  “但是我很崇敬你。”阿诺跟着说道。

  埃米特没有说话, 只是跟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问道:“你想说的,并不是崇拜……?”

  “我不知道。”阿诺说道。

  有个答案在埃米特心里呼之欲出,可脑袋却好像同眼睛一起被蒙起来了, 什么词都隔靴搔痒,让他顿感语言的贫瘠。

  两人一同继续向前走去,这比他们所走过的任何一条道路都要漫长。有许多相似的记忆也涌现出来,似乎正是想用那无尽且充斥着万般可能的“过往”将他淹没, 让他找不到自己身处何地, 又身处何时。

  他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 像是曾经埋葬霍维尔的那个下午, 他们一起走在返程的小道上。

  那时候他没多少力气,心力交瘁,对未来惶惶不安。阿诺也是这样在他身侧,他们两手相握,汲取为数不多的勇气,以免对充满了未知谜团的世界。

  他还想到了分别的前夕,在法迪尔的河边,他们漫步于灿金身侧。暖阳照在他们身上,那时候还是冬天,可却比现在的春天要温暖得多。

  阿诺那时候同他信誓旦旦,告诉他会帮他解决不开心的事情,可那些并非真的是使他难受的根源。

  赤足涉过的水域越来越多,他们却怎么也走不到下一扇门前,就好像他们一直在原地转圈,只等一个真正的“答案”将他们引入其内。

  埃米特无心去想那个答案,他只感觉自己是走在叙洛的郊区,又或是法迪尔的河道,再要不然就是雪原。他安静了许久,最后伸出了另一只手,将阿诺的手紧紧攥在了自己手中。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他说道,“你得等我,必须得等我。”

  阿诺侧头,垂眼看着他:“好。”

  埃米特嘴唇颤了颤,最后抿紧在一起,脚步也越来越慢,直至最终停了下来。

  一圈圈涟漪从他衣袍边漾开,沉入“水域”的衣摆并不沉重,也因此他的步伐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受限。

  阿诺也跟着他停下,转过身看向他。

  “你发现了。”阿诺说道。

  那只是一个陈述句,可埃米特却有种自己在被诘问的错觉。他无比缓慢地松开了手,低声说道:“等我回来。”

  而后,他便转身一脚踏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同阿诺说过,阿诺也再将那些话语同他转述过。阻止他触碰到他所认知的世界的,正是对方。阿诺可以给他勇气,让他走入他恐惧的水域,却无法真正陪同他去面对那些。

  只要对方在他身侧,他就会永远于门前徘徊。可如果对方不陪他进入,他也无法凭借自身走到门前。

  终于,他感到自己踏入了更深层的“梦”里。

  这里似乎只有风,还有风掠过一些岩石形成的洞穴时产生的阵阵嗡鸣。声音的形态很复杂,而视觉则被彻底取代。他的皮肤好像也成了某种“耳朵”,以此他能感受到不同方位传递来的声波。

  有的声音很轻,有的则又急又重,有的像是歌声,有的好似低语呢喃。

  开始时他感觉一切都混乱了,感知被杂乱地揉成一团,理不清其中的含义。渐渐地,他却能从这四面八方传来的不同的声音中感受到它们趋同的一部分。

  不论是以何种形式展现,声音似乎都在传达着某种特殊的韵律,每间隔一段时间,它们则会重复。

  他凝神屏息,听了许久,最终只能放弃,尝试着摸索向前走去。

  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他越往前走,对肢体的控制就越显得生疏,也越感觉自己的局限。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却总感觉自己的视野越来越低,“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少,脚所能迈开的步伐越来越小,手向前伸展所触摸到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他像是逐渐成了一个孩子,又或者是逐渐成了一个婴儿,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疲惫,一种倦怠感从脚底涌现上来,好像在他身体年轻起来的时候,他的精神却愈发年迈。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某一次的声音重复之中,他忽然又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开始的状态。

  尽管那些庞杂的记忆之中有充斥着几乎所有的可能,但却几乎都将与门后有关的那部分“遗漏”了。这里的事情对他来说是未知,甚至很可能在“每一次”都是未知。

  思考到这一点,埃米特停下了脚步。他不再向前,而是静静地与声音同频。

  这里只有声音,那么声音应当就是最关键的点。

  仔细感受,这些在感知中拥有了“形状”的声音似乎能展露出更多的东西。声音都有其相似,轻柔的应当是风吹过纱帘时布料摩擦的细碎响声,又急又重的则可能是战场上的鼓点……它们有相似的,又或者说,他可以用另一类声音来“形容”它们。

  他感受到了,这并非是“声音”,这是“它们”……不,是“祂”所存在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