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切克赶回到霍维尔书店时已经是凌晨, 尽管时间对他而言已丧失了意义,但他并未设想到自己按照指引回到书店时这里会灯火通明。

  所有房间的灯都开着,仿佛只为让这无穷无尽的影子得以寄生。

  他并未理会, 径直踏入房间, 却在来到床前时才迟钝地察觉到这具身体的空洞。

  无法再被掩藏的腐烂气味从依旧呼吸的□□之上迸发, 溃烂好似一些细微生物的生长, 快速发酵将其吞噬。

  埃米特原本只是处于“静止”的伤口似乎回到了它本应存在的状态,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将这具身体淹没。这是连阿列切克都未曾想到的事。

  他愣了一瞬,立刻到埃米特跟前仔细检查对方的身体。

  而就在他凑过去时, 一道无形的东西好像一把镰刀从他脖子附近剜了过去, 他忙不迭拿出长骨,挡住来者攻击, 回身看向后方。

  海涅的精神状态已极度紧绷, 她就站在门口的光源处,手上还抓着一本书。她身后的影子像是手腕粗的水蛇,游曳着伺机而动。

  “你是谁?”她质问道。

  阿列切克没有言语, 只是转而握紧了长骨, 以一种守卫的姿态站立于床前。

  海涅忽然想起来什么,试探着问道:“你是之前店里坐着的那个人?”

  阿列克切还是没说话,可这点恰巧与海涅记忆里的某些特点一致。她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阵, 最终还是先选择了放下自己的戒备。

  眼前人之前与埃米特显然认识,至少身份上比她这样一个外来者要与埃米特更近。同时对方站在床边,她的攻击很难保证不伤害到埃米特本身。她眼下需要的是盟友,并非敌人。

  海涅深吸了口气, 尽力缓和气氛说道:“抱歉……抱歉, 事发突然, 我…嗯, 我因为之前一些事情与他有过接触,发生意外之后没多想就暂时管理了一下书店……希望你不要介意。”

  阿列克切还是先前的态度,可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传达某种疑惑。

  海涅并没有办法完全领会到他的意思,又解释道:“另一个小孩也不见了,我得承认,这件事是我疏忽了……你看上去并不是普通人,那么你现在能帮忙吗?”

  她双手合十在胸口:“就当是我求你,能帮帮我的忙吗?我想救他,你也一定这样想吧?”

  阿列克切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片刻后,一行字出现在海涅的脑海之中:“他不在这,我找不到他。”

  按照对方先前的嘱托,他现在要去找到对方真正的位置。

  海涅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别的,阿列克切就像是一滩淤泥,又像是在暗影之中撕裂的一缕羽毛,悄无声息地淹没进了黑暗之中。

  海涅张了张嘴,最后紧紧抿在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再三叮嘱自己不是发怒的时候,接着便席地而坐,一刻也不停歇地开始阅读起她手中的书。

  这本书的作者名叫恩太尔,而书名则已几乎无法辨认。

  让她想要阅读这本书的并不是别的什么原因,是留在书扉页附近的一些笔记,关于作者名。

  “恩太尔除了是名字以外,还拥有‘完全、完整’这样的含义。而当它转变为塞纳里奥的语言再转换回来时,则发生了一些形变……同时它会作为‘埃米特’这样一个名字被人所使用。”

  “我开始回忆起一些事情,例如当时到底是谁先喊出了‘埃米特’这样一个名字?究竟是正在阅读这本书的我,还是那个少年在自我介绍?我完全糊涂了……”

  “我有时会认为我有两重记忆,我在经历两种不同的事情。一次进来的是一个狼狈落魄的卖报人,对我露出对知识向往的目光,让我忍不住想要引他入内。而有时,我再回忆起先前的记忆时,进来的又好像是一个眉眼舒缓,打扮传统又令人舒适的贵族,有礼却不缺乏热情地同我交谈。”

  “似乎有些‘历史’正在被抹去,一步步地被篡改。”

  “我不该写这些……我已经糊涂了。”

  ……

  列车上的格兰登辗转反侧,尽管他人在此处,可他心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索牵引着,连接到秘而不宣的他处。

  他有些不太好的感觉,像是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阵热,又有点像他父亲去世前的那个夜晚。

  格兰登还记得,那天睡觉之前,他的父亲就家里工厂的事情同他简要地交流了几句,接着便突然提及了一些小事。

  他的父亲说,近些时日蚊子与苍蝇似乎有些多,家中总有些味道,还叮嘱要注意工厂的卫生。可那段时间恰逢寒潮,别说蚊子,连最守旧的土著都嚷嚷着“新的循环”而回到温暖的地方入睡。

  那时格兰登只当是自己的父亲已经老糊涂了,可他脑海里也没由来地一直记着那件事。

  他闭上眼,抚摸着额角的伤口,脑袋里不停重复着伊拉拉死去之前同他说的那些话,以及镜中倒影同他短暂的那些交谈。

  格兰登想,他或许早该想到一些事,诸如“倒影必有其正像”,二与十二或许就是一个类比;第十二章 之事隐秘至极,说是它被人蓄意隐藏起来,倒不如说是被人扭曲过……还有那位教主,自称为第十二章的教主之人。

  为何对方隐匿于黑纱之下的半张脸会同镜中倒影展露的形象如此相同?

  为何分别之后不久又迎来了成为他座下门徒的埃米特?

  为何会是埃米特?

  想到埃米特时,格兰登忽然就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他得回去见对方。

  格兰登立刻收拾好了行李,在到达下一站之前同商队负责人交流清楚,紧接着便在车站下了车,转而再次买票回到叙洛。

  就如同曾经父亲将死之前所嗅到的异味相似,埃米特未尝不是正处于这样的情景之下。

  他早该想到这些!

  忽略掉其他关于十二章的事情,格兰登心里不停重复着童年有关的事。他长到这样大是为了有能力去战胜过去的梦魇的,而非让它戛然而止,永恒成为某个过意不去的点。

  曾经他的父母带着他从那种异状中逃离,而今他则要主动去赶这场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