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特总觉得格兰登没安好心, 可格兰登却无法自证。

  他精于谋算,对人的情绪和想法也十分敏锐,甚至在不少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预估到了后续的可能。

  只是许多时候, 一件事情没有完美的答案。生活里大部分事最终的结果就是选取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在平衡代价之后, 他会有相应的取舍。

  对那位教主是如此, 对方的信任被他当做了筹码消耗,而对埃米特则更多的是一些个人原因。

  他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当初那浑身萦绕着死气,离了他早该活不下去的人成了这样。

  先前对埃米特说的话有他一贯的风格, 一半真一半假, 选取最有利自己的一种说法。

  那时候的埃米特确实落魄,可他没比对方好到哪里去, 好在他玩伴够多, 也在一群孩子们有欺负“蠢货”的时候提前制止。他当时心里想的只是帮自己做事的越多越好,而且指示一个“小蠢货”去完成各种各样的命令似乎也是一个有挑战的事。只需要“好心”,不用拿自己的小东西去收买, 他总能获得的更多, 这是划算的买卖。

  那段时间里他的确很喜欢埃米特,喜欢到愿意给予一些他本可以不给的。有时候也会在他没饭吃时邀请他到家里来吃一点什么,父母虽然不是很乐意, 可也并没有排斥这件事。

  改变是在离别前的冬天发生的。

  在那之前偶有给埃米特一些食物的人冻死了,另一家则是搬离了莫卡。他因为天气太冷,猫在家里有几天没有出门,再出门时就是他那小跟班中的一位来敲他们家的窗户, 告知他“蠢货”要死了的事。

  那毕竟是一条命, 格兰登也没多想, 偷偷带上家里的一块面包和一杯水就跑去了桥洞。缩在那的埃米特像一团阴影, 又像一具尸体。再其上有许多细小的虫子迈着触足,好似从曾经鲜活的肉l体上汲取着养分。

  他伸手去碰了下人,和冰冷的河水一样的温度。他又小声喊了声,而那“尸体”却忽然抬起了头。

  格兰登将东西草草塞到埃米特怀里,一句话也没说,跑回了家。

  而后他就在家里打了一夜寒颤,生了一场病,病刚刚好,他就被家里人带离了叙洛。

  他想他不会忘记那样一个场景,直到现在还会偶尔盘踞在他脑海之中的景象。有那样几次,他都在怀疑埃米特这个人是否真的活着,不如说,能走会动如同所有生物一样呼吸进食,那就真的是在活着吗?

  可那时候没有人为格兰登解答,他自己也在无意识之间回避这样的问题。

  他脑海里又闪过那缩在阴影里干瘪的身躯,这让他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人。

  埃米特听不懂部落里人们的聊天,拿着陶制小碗认真地对着火啃着自己碗里切成块的烤土豆。那东西不好吃,没什么味道,格兰登想着,脸上又多出些笑容,凑过去问:“感觉这里怎么样?”

  埃米特若无其事地抹了下脸上沾的灰,答道:“挺好的,就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格兰登又凑近了些,指了指自己:“我可以给你翻译。”

  “有什么和信仰有关的东西吗?奇特的传闻也可以。”埃米特立刻放下碗,认真地问道。

  “不怕我给你翻译的时候加入过多的‘个人解读’?”格兰登故意问道。

  埃米特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他觉得很有意思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想给他一巴掌。这段时间他在对方眼里看过许多次这样的情绪,鲜活而有趣,是他能捉到的情绪,和那时完全不一样。

  “已经太迟了。”埃米特抱怨道,“我们现在是一艘船上的人。”

  格兰登笑起来,四处看了看,忽然冲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招手,高声喊了句什么。

  很快,对方来到他们跟前,手掌按在胸口,行了一个礼。格兰登拍了拍自己另一边的位置,招呼人坐下来,熟练且流利的和人交谈了片刻,眼神和手势都打向埃米特,显然正在为对方介绍。

  埃米特也跟着对对方笑起来,以示友好。他放下那难以下咽的晚饭,摸出了笔记本和笔准备开始记录。

  很快,他们两人的交谈似乎进入了正题。在格兰登说了句话后,黑皮肤的男人露出了深思的神情,而后开始毫不停歇地说着什么。

  男人的有些用词似乎十分原始,这让格兰登不得不经常打断他的话语询问一两句。

  在对方告一段落后,他这才向埃米特转述了有关情报。

  “这里许多习俗和传统都已经被摒弃了,但按照以前的说法,他们似乎确实是有一些很特殊的传统。和宗教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有。具体的事情已经不可考据,留下的一些信息则更像是传说。”格兰登解释了两句之后,这才开始进入正题,“传说普天之下的河水都有同一个来源,越是宽阔的河流越普通,越窄小的溪流则越有可能是‘特殊的河’。有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样的河,他们认为这样的河水能带他们从死亡之中跳脱出来。”

  “意思是会得到永生?”埃米特问道。

  格兰登摇头:“他们的用词很特殊,‘死亡’这个词汇在他们的方言里和‘永生’同音同单词。我们可以说是让他们从‘死亡’中解脱,也可以说是让他们从‘永生’中解脱。”

  “……我以为永生并不存在。”埃米特喃喃着,将这些话语迅速地记录在笔记本上。

  格兰登看了眼他速度飞快的笔,又同男人攀谈了几句,接着与埃米特说道:“按照他们的说法,除了‘人’以外都是永生的。因为除了人能理解‘活着的痛苦’,其他的一切存在并不能理解。在它们的意识中没有与之有关的情感和概念,它们也就是‘永生’的。”

  类似的理论埃米特也听到过,这样的理论确实是有些奇怪,但逻辑上自成一脉,似乎又没有了问题。

  “另外,他们认为生命是一种折磨。因为一切都是要死的,活着加剧了死亡带来的痛苦,增添了死亡的次数。”格兰登说完之后又补充解释了几句,“这可能和他们这里连年物资匮乏有关,人生存困难时就会推崇死亡,认为那是‘荣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