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之后,夏油杰开始对咒灵操术有了更多的探究欲望。
只是这个与生俱来的的术式既简单又复杂。他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学习就可以本能一般掌握术式的使用方法,同时若是想在原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却又难上加难。
在来到京都之前,夏油杰只是隐隐摸到了一点进阶的边,还在只有设想而缺乏实践的阶段。但是在京都的二条城外,当他看到那个献祭妖怪的生命和怨念完成力量转换的阵法的时候,仿佛当头一声棒喝,他醍醐灌顶地明白了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
原来咒灵之间是可以融合的,它们的融合需要这样来做……
如果安倍晴明知道自己费尽心血的研究最终给敌人做了嫁衣,大概要怄得一口血吐出来。
之后的作战里,夏油杰就一直处在这种玄而又玄的顿悟状态。他一边操纵咒灵,如同他们一开始计划好的那般控制住战局,一边在脑海中不停地推演、参悟。直到安倍晴明决意逃跑,而小枫成功将他困住之后——
按照原计划,这个时候应该由五条悟来打出最后一击,把安倍晴明打到濒死状态了。
但是在此之前,五条悟收到了挚友的示意,他停下手,将攻击的机会让给了夏油杰。
于是安倍晴明现在所面临的,就是无数诅咒凝结而成的、纯粹而恐怖的“漩涡”。
安倍晴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不甘的呐喊,就被咒力漩涡彻底吞没了。
五条枫愣愣地放下弓箭,一时还没能从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里回过神来。
不仅是他,作为当事人的夏油杰自己都愣住了,他看了看被嵌进地里扣都扣不出来的安倍晴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真实感慢了半拍才逐渐升起来。
那个只是存在于构想中的用法……居然真的成功了?
紧接着,外界的风声、兵戈声、惊呼声渐次传入耳朵。安倍晴明事败,他的手下也失去了主心骨,除了几个特别负隅顽抗的,剩下的都作鸟兽散。
其他人当然是乘胜追击,把京都妖怪打得落花流水。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后话,现在的夏油杰最鲜明的感受就是——五条悟呼啸而来,简直比他自己领悟反转术式的时候还要开心,不停得拍着他的肩膀啧啧称奇。
“杰,这是什么新招式?快告诉我!”
夏油杰操纵咒灵落地,一边给五条悟解释道:“叫做极之番【漩涡】,是在看见安倍晴明的献祭阵法的时候得到的灵感。他把不同的妖力打碎再揉成一体吸收,正好和咒灵操术有一些相像的地方……”
说话间,他们两个降落在了安倍晴明身边。小朋友们比他们先一步到达,已经在这里围观了一会儿了。
五条枫想伸手戳一下,被奴良陆生手疾眼快的拦下来:“枫,不要随便摸脏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在地狱里憋了几千年憋变态了,安倍晴明自从重获肉身之后就一直没有穿衣服,好像要向着所有观众展示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体。奴良陆生早就嫌弃得不行了。
更何况,安倍晴明现在的模样确实不太美观。
被奴良陆生砍中的那一刀让他的身体腐坏了半边,另外的半边身体则是因为夏油杰的攻击,呈现出被诅咒侵蚀的可怕畸形。总而言之,现在这个镶嵌在地里的物体,只能算是勉强还有个人样,和之前那金光万丈的外观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神奇的是,虽然已经这么惨不忍睹了,但是五条枫的六眼在告诉他,这个“人”还活着。
或者说,这已经不完全算是个人了。
他还在艰难的喘息着,即使已经无法移动了,也在试图做出逃跑的努力。
“哇——变成了好恶心的一滩混合物啊——”
五条悟一靠近就毫不客气的吐槽。“小枫,这种东西真的可以让杰吃掉吗?感觉吃了会中毒拉肚子!”
“严格来说,咒灵并没有进入我的胃里。”夏油杰纠正道。
他也被安倍晴明现在的这个状态惊了一下,谨慎地站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观察。但是看着看着,他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他居然在安倍晴明——这个理论上是阴阳师,实在要说的话现在重新出生的他也算是一种妖怪——的身上,感觉到了理应和他完全不搭边的咒灵的气息!
是错觉吗?
……不,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术式不会说谎。
地上的那滩奇怪物体在听到他们的交谈之后,挣扎得更加激烈了。从他的动作势头来看,他在竭力发出呐喊,但真正落到众人耳朵里的声音已经嘶哑微弱如同蚊鸣:“我可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五条枫闻言低下头又看了他一眼,因为他现在的状态,这一眼里已经没有什么战意了,只剩纯然的探究。
但是他却比之前被围困、被压着打的时候反应更加激烈,活像不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而是拿烧红的烙铁烙在了他的心上。
“你……你……”
他甚至微微抬起了勉强还能看得出是手的部分,指着五条枫嘶叫。
五条悟当即手一挥,把他往地里嵌瓷实了。
而五条枫也在这个时候微微困惑地问道:“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
“你并不是真正的安倍晴明这件事?”
不夸张的说,此言一出,战场上连风声都静默了半晌。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五条枫。
虽然这一路走来,他们已经对这个小朋友运筹帷幄的风格有了一定了解。但是谁能想到,这位看着毫无保留,结果居然不声不响搞出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五条枫环视四周,他已经不再是不通人情的小孩子,因此也多少知道大家在惊讶什么。
他解释道:“之前也只是猜想,还是见了面,再真正打起来之后才确定的。”
夏油杰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一员。他看看五条枫,又看看毫无意外之色的五条悟,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果然,猫猫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一路上,他们两个就没少避开旁人偷偷嘀咕,一副要“共举大业”的样子。因为“六眼”彼此之间确实有很多旁人不能理解的共同语言,所以哪怕他们两个没有像之前一样拉夏油杰入伙,夏油杰也默认自己总会知道的。
可是,现在知道是知道了,却是在这种不得了的时间和地点。
五条枫这个时候还在低头看地上的那滩“物体”,他用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对着那个可怕的物体说:“你自己居然不知道吗,看来是有意回避了相关的问题呢。”
他蹲下身,仿佛教导学生一般耐心地把一切细细道来:“首先,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安倍晴明的传说故事有这么极端的两面性吗?”
“外界传说中安倍晴明是风流蕴藉的大阴阳师,但是在他的后裔御门苑家族的口中,他为什么又变成了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了呢?”
“御门苑家族并不是安倍晴明的直系血亲,这位大阴阳师在世的时候,御门苑家的族人只敢躲在穷乡僻壤悄悄地扯着大旗给自家牟利。他去世之后,御门苑家族虽然借此走到明面上,成为被官方认可的贵族,但是毕竟真正能遮风挡雨的大树已经倒了,而他们却因为尝过了甜头,已经很难再退回过去的落魄生活。”
“所以御门苑家族因为不甘落寞而散布这样的传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安倍晴明……不,此刻应该叫他鵺了,鵺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比起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现在这样被彻底否认存在的意义更令他痛苦。
五条悟笑嘻嘻地补刀:“而且你现在的存在形式基本就是咒灵了耶,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是了,是的!为什么他总是感觉力量的使用不够得心应手,为什么他的脑海里一直有着扰乱他思考的声音……因为他原本就不是真正的来自于大阴阳师的灵魂,只是在贪心不足的御门苑族人们的野心与妄想中诞生的怪物!
鵺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曾经被刻意遗忘的一切逐渐浮现出来。
千年之前,名为羽衣狐的妖怪被贵族追猎,身受重伤化为白狐原形,倒在了御门苑家的庭院里,她腹中的胎儿刚刚出生就已死去。但是在安倍晴明死后逐渐式微的御门苑家族看来,白狐与婴儿,正是先祖安倍晴明转生回到了家族之中!
冲天的欲望与怨念令本该死去的魂灵重返人世。
起初他还没有神智,凭借本能吞噬了几个御门苑族人之后,阴差阳错地学会了凭借相连的血脉偷窃大阴阳师的信仰,这才逐渐从混沌中生出理性来。由此御门苑家族更加坚信,这就是安倍晴明的转生,而他们即将迎来又一次的兴盛。
后来他窃取到信仰越来越多,也由此得到了更多安倍晴明的权能。至于初生时的记忆?早被被层层尘封,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
他越来越坚信自己就是真正的安倍晴明。
御门苑家族信奉他,即使最初有少数几个人怀疑过事实不是这样,也或是坚定地选择了向利益看齐,或是被灭了口。几代传承下来,他的故事在御门苑家族内部就成了所谓的“事实真相”。
而他的母亲,可怜的被母爱操纵的白狐,在最虚弱的时候被御门苑家族编出来的故事反复洗脑,也心甘情愿地成为了自己“前进”的道路上最大的垫脚石。
谎言重复一千遍都会变成真的,更何况是处心积虑经营了近千年?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接下来他就会成功的借母亲的子宫得到一具真正的身体,那个时候,他或许真的能够彻底把属于安倍晴明的信仰偷来。
但是千年间复生大计总是被阻止,他越等越焦躁,终于在这一次铤而走险,选择了用其他妖怪的性命与怨念铺路。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已经刻意遗忘的过去,他就是凭借怨念而生,只不过是窃取了大阴阳师清正的信仰才维持住了人形。再去吸取更多的怨念无异于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本该在千年前就完成的咒灵转化,在迟到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再次启动。
所以现在,命运的齿轮终于扣上了最后一环,他终于变回了他最初就该有的样子——一个由诅咒而生的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