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贼跳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好在言开霁停小电驴那块空地旁边。
言开霁冲出教学楼就看见地上蠕动的人,几步跑上前,看着人一脸痛苦地趴在那哼哼,都是妙龄男大学生,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男生蠕动了半天,冷不丁看见一个穿着哆啦A梦睡衣的人跑过来 ,顿时觉得格外亲切,心想这一定是个和气的好人。
谁知道哆啦A梦俯下身,脸上半点笑模样都没有,直接将那一沓外卖单在他眼前甩了甩。
“是你的吗?”
男生一看这东西,脸更白了,眼神更慌了,身体疯了一样不断抽动起来。
“是……是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把钱都赔给你们!我再也不敢了!”
言开霁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主要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笑,见人先送三分笑,而一旦他压下嘴角的弧度,整个人就平添了几丝匪里匪气。
虽然小偷令人不齿,但也应该让法律的武器惩罚他,哪怕人进去了,也有就医的权利。
他抬手拍拍男生的脸,不是很耐心地问:“能不能起来?骑驴驮你去校医室。”
男生半死不活地趴着,努力翻了下身,红着眼睛伸出手,嗫嚅道:“谢谢……但是不用去校医室了,我早晨去过,那边没人……”
校医室没人,这是个早该想到的问题。
当然,就算有“人”,他们也不敢让那里的“校医”来看病。
言开霁最终抬起头,眼神朝和他一起下来的谢潮生努了努,“他学医的,你要不问问他,能不能帮你处理一下?”
他今天才认识谢潮生,实在不想为了个贼搭人情,但好歹人命关天,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干脆把球踢给男生,让他自己求人办事。
谢潮生双手插兜站在旁边,闻言沉沉看他一眼,低头睨着地上的人。
他俯下身,低声问了两句话,又在这人胳膊和腿骨上捏了几下,看到他手腕上刻的那个字时,力气陡然加大了几分。
“人死不了,下来的时候知道护住脏器,只摔到了手和腿,骨折是肯定了,手脚都是。”
地上的人实在被疼痛折磨得起不来,否则恨不得给谢潮生磕几个头,上去就抓着人裤脚,“求你了,大哥!我给你付钱,多少钱都行!求你救救我吧!求你了!”
谢潮生眼神中流过一丝明显的厌恶,旋即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言开霁,和他身后的青色小电驴。
“你的驴能坐几个人?”
言开霁本来想说反正没几步,要不你走过去。但看着谢潮生沉着的脸,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你会骑驴吗?”
“要不钥匙给你,你先带他过去包扎,我走过去。”
谢潮生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地上的人,直接懒洋洋开口:“你先带他过去,回来接我。”
……
越是好看的男人越难伺候。
算了,就这么点路,来回也就五分钟出头。
言开霁觉得自己这两天都在当大自然的搬运工。
把男生往小电驴上挪的时候,他笑着问:“昨晚那黄焖鸡米饭,好吃吗?”
男生更害怕了,他错过了“监考老师”的点名环节,于是下意识把言开霁当成了失主:“对不起顾同学,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早知道是你的,我肯定不拿……”
得,这人压根不认识顾游。
寻觅顾游的线索又痛失了一个。
但言开霁向来善于苦中作乐,此刻从戏弄小偷这件事上找到了一点微妙的乐趣,于是没反驳,长腿一迈跨上车,拧了油门就绝尘而去。
一路遇见人流不断,仔细看,每一个学生的脸上都愁云缭绕。
可言开霁没时间多问,畅通无阻地开到校医室门口,那儿正好有两个石墩子。他把男生撂下来,让他坐在上面,转身就毫无留恋地开走了。
谢潮生就站在10号楼下花坛边,咬着吸管喝枣奶。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微微抬起眼。
言开霁读书毫不用功,以至于向来没什么文化,但凡一个稍微有点文学素养的人在这,都会用“掀开了一片雪色”“恍然晨露滴落”的词句来形容。
而他想到的是,这人真白,好像他在家吃饭用的景德镇瓷碗。
车停在人面前时,他终于从自个儿贫瘠的词汇库中代换出了一个词——秀色可餐。
餐——
这个字在脑中跳出来的时候,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谢潮生咽下最后一口奶,喉结滚动了一下,翻手将泡芙递给他,淡淡道:“吃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
言开霁接泡芙的动作快得像闪电,生怕他反悔似的,“可真是太谢谢了。”
他三下五除二扒了塑料袋,泡芙送到嘴里的那一刻,熟悉的味道立刻让他有一种梦回和平年代的错觉。
学校面包房卖的泡芙和外面不一样,个头很大,咬上一口,里面夹心的、多得像不要钱一样的奶油丝滑地挤进人嘴里,明明奶油甜滋滋的,但却半点不腻,配着外面香嫩的酥皮,不是一般治愈。
言开霁将装泡芙的塑料袋囫囵塞进车前放东西的地方,嘴里叼着泡芙,拧动了油门。
谢潮生凉丝丝的声线从后座传来,“不要边骑车边吃东西,风会灌到肚子里。”
言开霁刚咽下去一口,谢潮生的手已经伸过来,擦过他脸的时候,留下一片冰凉的触感。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已经从后面环过来,准确捏住了露在外面那一半泡芙。从言开霁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分明的骨节。
“先给我,下车再让你吃。”
到嘴的泡芙不得不飞,言开霁只能悲愤地张开嘴。
驶到校医室门口,老远就看见外卖贼坐在石墩子上,脸色比刚才那俩“监考老师”还灰还白。
言开霁停了车,刚迈下去准备看看他,就听谢潮生说:“你慢点。”
言开霁回过头:“啊?”
就在他张嘴的片刻,谢潮生直接将剩下那半个泡芙塞进了他嘴里,手指似乎还在他唇下擦了一下,但言开霁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大步流星走了。
校医室门大敞四开,上面还贴了张看着很亲切的纸。
【进入需72小时内核酸】
谢潮生看都没看那张纸,径直进了右手边第二间屋,是放药的地方。
通常那里会有一个校医,在里面的校医开完单子之后,按照单子给学生拿里面的药。
此刻,柜台之后空空如也,整个校医室一楼都是死一样的寂静。
言开霁拖着外卖贼进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件事。
“你叫什么?哪个院的?大几了?什么专业?”
外卖贼这会儿倒羞涩上了,说话细声细气,好像生怕别人听清。
“孟健……外院……研一英语……”
还是个研究生,可见学术确实可以筛选学渣,但筛选不了人渣。
门口放了一架急救用的可移动床,言开霁把孟健卸下来,让他自己在上面躺平。
做完这一切,谢潮生正好拿着一堆东西从屋里走了出来,听到言开霁兴致勃勃的声音,“孟健同学,咱们玩个游戏吧。”
他脚步一顿,又听见孟健哆哆嗦嗦地说:“不,不用了吧,咱们现在一致的目标应该是捉鬼……”
言开霁说:“我现在问你两个问题,你可以选择先回答哪个。”
他半蹲在地上,手指在孟健的床上叩来叩去,露出一个少年人特有的灿烂笑容,“为什么偷外卖?为什么要跳楼?”
“当然,两个你都要回答,只有先后的区别。”
孟健低下头,吭哧了半天,终于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因为卷子上的问题是,让我详细描写出每次偷外卖的过程,和偷外卖最惊险的一次。”
说完他好像不太甘心,问:“你们的题……是什么?”
言开霁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默写歌曲《抓贼》。”
他隐约听见后面的谢潮生低笑了一声。
但当他转过去的时候,谢潮生依然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孟健,“手上的字是谁给你刻的?”
孟健拼命摇着脑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睡了一觉就突然有了,早晨发现的时候差点把我吓死!本来想到校医室看看,才发现这里没人……”
谢潮生已经扯了纱布,动作毫不温柔地给他上药。
“你不想死吧?跳的时候还知道护着关键部位。脑子挺清醒的。”
孟健喃喃:“我知道二楼跳下来死不了人,卷子我写不下去……反正破罐子破摔,我想我试一试,兴许就逃出来了,日子还能照过……”
“呦,日子怎么照过啊?”言开霁脸上满是好奇,尾音扬着点笑,“继续靠偷外卖过?”
孟健已经要哭了。
但压根没等他哭,进门处就响起了一声“言开霁!我一猜你们就在这儿!”
扭头一看,程洛洛手提一只校训板,风风火火冲进来,身后,吴迪架着一名男老师,正是被“监考老师”上过一次身的程洛洛导师。
“审贼呢,外卖贼。”言开霁拿起那一沓外卖单递过去,“里面有个程女士,看一眼是不是你的?”
程洛洛放下校训板,半信半疑地接过外卖单,翻了几张,脸色瞬间就变了。
谢潮生正在给孟健的腿包扎,毫无防备之际,程洛洛一把揪起孟健的衣领,在对方杀猪一样的干嚎中,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来得太狠,孟健完全被打懵了,只见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程洛洛还要再打,言开霁急忙伸手拉架。
“姐,姐,你跆拳道黑带,一巴掌够了!咱文明社会,出去了咱就报警,大好未来别砸在这人手上!”
却见程洛洛哇一声,眼泪已经簌簌落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偷了谁的外卖?她省吃俭用了好久,只想请大家吃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