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
待进了城,才发现这城里别有一番洞天,外面看着黑洞洞的,内里却极尽繁华昌荣之势。
人生喧嚣,到处是街边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流觞曲水,酒酿飘香,十里火树银花,当真是应了那句“天府之都”。
砚书看着眼前如流水般人来人往,有些怔然:“这是......鬼城醴都吗?”
身侧涌进了不少一同进来的人,也在窃窃私语。
“鬼城啊,怎么跟传闻中的不一样呢?”
“是啊,这倒仍像是几年前那片极乐之地。”
人群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城门处和城里的世界泾渭分明,像是划了楚河汉界,无人敢再上前半步。
有人出城,楚晏清忙拉了一个过路之人,含笑问道:“这位大哥,瞧您像是要出城,能告诉我们这是哪吗?”
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了然道:“城外面来的是吧?”
楚晏清点了点头。
“城外来的人都会去天府客栈,那里有接待你们的人。”男子答道,也不多做言语,便匆匆出城去了。
楚晏清正想问问祁九辞,却见他抬眼向远处望去。
那隐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的,是一家挂着红字招牌的客栈。
天府客栈。
有人陆陆续续往那边走了,砚书却留在原地,连带着长鸣督尉都在原地不安的打着转。
砚书愣愣地盯着那处楼阁,青石黛瓦,华贵非常。
楚晏清见他愣在原地迟迟不动身,便上前给了他一下,却见砚书似如梦初醒般,眼神却未能清明。
祁九辞走过来,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却仍不见回应,他声色沉沉:“魇。”
“这是一个万人魂魄维系的魇阵。”
楚晏清脊骨发寒,一般而言,虽说是万人,却不只是万人,只是较为委婉的形容,说不定,这里是一个数十万乃至数百万魂魄维系的阵法。
祁九辞转身,他按着腰间剑柄,那剑柄正指向远在重楼之上的客栈。
斗笠垂下,他神色晦暗不清。
楚晏清手上使了力,下了狠手,拧了砚书胳膊肉一把。
那痛感瞬间蔓延四肢百骸,砚书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摸着自己的胳膊,大惊失色:“真疼啊公子,你这是下了死手啊。”
楚晏清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清醒了?”
砚书点了点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被魇住了,他略略有些迟疑:“我刚刚,看着那座楼,觉得像是在仙境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竟是生了些仰慕之意。”
现在看来,那楼阁与寻常雕梁画栋并无不同,只是略略高了些,叫他们得以窥见其一方牌匾。
楚晏清若有所思地远望过去,“看来,阵眼就在那了。”
祁九辞扫了他们一眼,道:“我此行并非真身,而是泥塑之身,并无多少仙力尚存,对阵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们时刻小心,非要紧关头,切勿轻举妄动。”
砚书抱着长鸣督尉点了点头,楚晏清余光像城楼瞥了一眼,确认无人之后,微微松了口气,方才唇角含笑道:“平时话不多,到了紧要关头倒是不含糊了。”
昨日他便寻了隐秘处叮嘱了阿若,此趟进鬼城凶险异常,他并无十足把握全身而退,便让阿若留在城外照应,若他出了事,阿若也能打点一二。
阿若当时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却还是收了声,应下了。
今日他怕阿若不放心跟过来,还暗自思忖着对策,方才一瞥见四周无人,倒也安心了。
祁九辞并不理他,径自往城内走了,只是走了几步,见他没跟过来,微微侧了身,却又转回去了。
脸皮真薄啊,楚晏清忍着笑意,也跟了上去。
......
天府客栈,灯影绰约。
堂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随着风一摇一晃,连带着灯影都晃得猛烈。
有不少客人在客栈柜堂前,等着登记入簿。
楚晏清留意到,那些抱着孩子的拿的是暗红色的手牌,没抱孩子的拿的是正红色的手牌。
等排到他们时,那坐堂的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笔尖蘸了墨,声音沙哑:“几位,哪位是引路人?”
楚晏清心下一惊,他们并非有求或是被拐而来,又何谈引路人之说?
正举棋不定间,祁九辞声音凛冽:“没有。”
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像是自言自语:“没有好啊,没有好啊。”
说着便递给了他们一块暗金色的手牌,道:“这是你们的房间,各位客官,好生歇息。”
那语气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楚晏清接过手牌,看了一眼那老者颇有深意的眼神,跟祁九辞他们上了楼。
“崔叔,有新人了。”三人走后,老者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老人唇角微微咧开,语气带着宠溺与慈爱:“是啊,有新人了。”
“真奇怪啊,刚刚那人。”砚书小声嘀咕,“看见我们跟饿狼看见了肉一样,眼睛都放了光。”
“那人不是傀儡,是人。”
楚晏清有些讶异:“这一路走来,除了城外进来的,这城里的不都是傀儡么,怎地在这阵眼还遇见活人了。”
祁九辞并未回答,像是在沉思。
一路上长鸣督尉一直有些躁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此刻缩在砚书怀里,一动也不动。
砚书怕把它闷坏了,便放它下来,结果刚下来便又跳了回去。
砚书纳了闷:“怎么回事。”
楚晏清正推开房门,他头也不回,道:“它们总比人灵敏些,许是看到了什么。”
砚书听的头皮发麻,当晚便抱着被子进了楚晏清的屋。
楚晏清觉得好笑:“觉着我好欺负,可劲逮着我薅?”
“不不不,我哪儿敢呀。”砚书利落地铺好了褥子,看来是打地铺打习惯了。
“我亲爱的公子,我怎么舍得欺负您呢,只是这长夜漫漫,我怕公子一个人心生寂寞,来给你作伴呀。”
楚晏清嫌恶道:“得了,说的那么矫情,不就是怕了吗。”
住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砚书陪着笑脸应了一声,却在心里暗自腹诽他家主子。
哪有主子这么苛待下属的?
“让你那只鸡晚上不要瞎叫唤,然后你不要动不动就嚎上一嗓子,给我留点清净。”楚晏清瞥了一眼角落里缩成一团眼观鼻鼻观心的长鸣督尉,又瞥了一眼已经躺上地铺的砚书,颇有些感慨。
怎么出来找个魂,倒像是带了个娃似的。
他盯着窗外一弯弦月,不多时入了眠。
夜深人静,窗外渐渐起了雾。
风露立中宵,偌大的客栈里,映着微弱的月光。
层楼环抱之间,立着一人,似是个少年,他如画的眉眼融了些笑意,修长的眼尾像是洇了脂红,看向身侧。
他的身侧空无一人。
可他却伸出手,虚虚一握,眼里藏着雀跃,笑意盈盈。
“晋兄,我来寻你了。”
作者有话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出自关汉卿的《窦娥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