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 沉浸在焦躁之中的孟溪梧缓缓回过神来。她沉吟片刻,张了张嘴,喏喏道:“漪漪,娘亲她在战场上受了重伤, 我担心……情况不好。”
闻言, 颜吟漪心中一紧, 怪不得孟溪梧自回宫后便一直神情恍惚, 原来是因为长公主在边境受了伤。按下心里涌出的不安, 她柔声安慰着身旁的人:“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从边境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也要四五日左右,想来经过这几日的医治,殿下她应该并无危险了。”
她不知广宁长公主的性子, 也不敢把伤势往重了想,只得尽力安抚着焦虑不安的人。
不管现在边境情况如何, 这会儿孟溪梧到底是稍稍平复了心绪。
“若你实在担心, 不如我们一起去边境一趟?”颜吟漪抬手抚平了女人紧皱的眉心,目光在她的身上久久停留。
闻言, 孟溪梧下意识牵住了少女的手,温热的触感在手心蔓延, 她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皇上已经下了旨,再运送一批物资前往边境, 我领一千人马护送过去, 明日下午便出发。”
既然皇上有了旨意, 颜吟漪便也放宽了心。不过她看着女人满是忧愁的脸, 不忍她一人在路途之上,便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和你同去。”
离京之后,路途遥远又颠簸, 而且为了早日抵达池州,一众人马大约是极少休整的。孟溪梧担心本就身子娇弱的颜吟漪会受不住这样的痛苦。
颜吟漪瞧出了她的心思,朝她摇了摇头:“在京城里将养了这么久,我的身子好了许多,能受得住的。”
见她面色仍由犹豫,她轻轻一笑,“索性最近皇后娘娘领了一众皇家人在书院里忙着,我将手上的事交托给她们,也无大碍。就正好陪你一起去边境,不然在路上你孤孤单单一人,都没人能和你说说话。”
如此,孟溪梧没再拒绝,怂了怂鼻子后,整个人埋进了少女的温暖的怀里,将自己难以抑制的脆弱尽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清香,尽力平复着自己内心难言的恐慌。
……
运送的物资已经凑齐,一众人马等候在了城外。
西斜的暖阳洒下明晃晃的光,将众人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楼珏目送着蜿蜒的队伍远去,轻叹一声,在心里祈祷着事情不会坏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
紧赶慢赶了两三日,离池州的距离愈发近了。眼看着天色不早了,疾行了整整一日的队伍已经疲惫不堪,孟溪梧下令停下休整半晚。
简单用了晚饭,众人就着棵棵树木枝干靠下歇息。原本吵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低低的呼吸声。
孟溪梧扶着两腿打颤的颜吟漪坐到了不远处,见无人注意,她的手抚向了少女腿侧,轻轻推拿着,“还要两日的时间,才能到达池州,你还承受得住吗?”
女人眼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又盛满了心疼和焦虑,“十里地外有个镇子,不如你在那儿休养几日,再让文竹和几名士兵护送着你慢慢前去池州?”
清润的月色下,摇晃的枝叶在周围投下斑驳的光影。
颜吟漪靠在孟溪梧的肩头,阖上了眼眸,沉沉睡去,声音愈发低弱了,“不用,我歇一会儿便好了。你不要因为我一人而太费心思,我还能受得住,必定是能和你一同抵达池州的……”
没一会儿,少女清浅的呼吸趋于平稳,大约是进入了梦乡。孟溪梧低头看了看,缓缓调整了她的姿势,让她能靠得更加舒坦。
搂着怀里的人,感受着徐徐而来的夜风,她的心中有了许久未见的宁静。趁着这份安宁弥漫,她也闭眼养神,睡了过去。
……
太阳西沉,暖橘的光线慢慢变淡,浮动在天边的云朵被染成了片片嫣红,落下的霞光笼罩在周围,高耸的城墙被渲染得一片通红。
又急行了两日,一众人马终于在落日前赶到了池州城外。
城墙上的士兵早已收到了消息,在看到底下飘荡的旗帜时,命人打开了城门,将长长的队伍迎了进去。
文竹接手了物资交接一事,孟溪梧则与颜吟漪一同去了长公主下榻的驿馆。
门口已经有婢女等候着,远远瞧见了孟溪梧的身影,便迎了上去。
“我的母亲现在在何处?她的身子如何了?还有无大碍?”孟溪梧随着婢女进入驿馆,四处打量着,眸中的焦躁愈发明显。
然而婢女面色苍白,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低着头领着她们二人去了后院。
转过拐角,和风轻柔,孟溪梧脚下一顿,她怔愣地看着不远处,眼里慢慢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迟疑。
不远处有些掉皮的砖墙上挂着两个白布蒙着的灯笼,木门上也挂上了明晃晃的白绸,垂落在两侧,随着微风晃了又晃。
迟疑的脚步抬起,慢慢走了过去。
院内似乎传来了经文低低的诵读声,萦绕在耳畔时,孟溪梧只觉得头脑似乎不大清醒了。直到鼻尖微动,嗅到了一阵香猪燃烧后的浓烈气息,她骤然回神,一把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周围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只有屋檐下燃着的火盆跳动着鲜红的色彩。
孟溪梧身子忽然僵硬,再也不敢踏进去。
如此情形下,众人都知晓发生了何事。颜吟漪心神震动,静默了许久。随后看向身旁的人,空洞的目光好似涣散了,破碎成一片又一片,再难拾起。
她忙扶住她的手臂,想要说些什么,可鼻尖一酸,她迅速垂下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郡主……”跟随长公主出京的徐嬷嬷一扭头,余光瞥见了伫立在门口的两道身影。她忙搁下手里的纸钱,从地上起身,来到了孟溪梧的身前。
多日来的悲痛让徐嬷嬷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她哆嗦着嘴唇,最后还是将众人隐藏了许久的事实道出:“郡主,殿下她……她中了毒,回天无力,已经在五日前……过世了……”
夜幕已至,天际最后一丝光亮散去,惨淡的云层层叠叠堆积在头顶,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娘亲在哪儿?”孟溪梧握紧了手,极力克制着汹涌而至的悲痛,满是血丝的眼里已经泛了红,积蓄着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娘亲,她在哪儿?”
还好有颜吟漪在她身边扶着,不然脚下踉跄,怕是就要站不稳了。
徐嬷嬷擦掉眼角的泪,侧过身子,给孟溪梧让了路,“殿下的棺椁停放在堂屋里,还未封棺……”
她的话还未说完,孟溪梧已如一阵风一般朝着堂屋急掠而去。
屋里人不多,都是长公主带到边境的心腹,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便看到了清河郡主赶来。
棺木摆放在堂屋中间,还未彻底盖上。看着挂满的白绸飘了又飘,孟溪梧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的哀痛让她不敢再往前一步。
她们说,那棺材里躺着她的母亲。
她想了又想,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挪动脚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大约是被特意嘱咐过,棺木里并没有陪葬,只是在一片白布中,孤孤单单地躺着双眼合上的女人。
原本明艳的脸庞瘦下去了很多,像是抹上了山巅的积雪,惨白到再无一丝血丝。
孟溪梧看了又看,才从一点点的熟悉中看出这具脸颊凹陷脸色苍白的尸身上看出一丝丝她母亲的影子来。
“娘亲……”她有些恍惚,不敢认下躺在棺材里的人,可理智又告诉她,这里面的人真真实实是她那位温柔似水的母亲。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脸,将她唤醒,“娘亲,我是清河啊,娘亲……”
指尖的冰凉让她骤然回神,她忙收回了手,再一次紧握成拳,眼里蓄满的泪水汹涌而来,沿着憔悴的脸颊滚落,砸在地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悲伤的花。
“郡主……郡主……节哀啊……”徐嬷嬷跟在她的身后,忙与颜吟漪一同扶住了身子颤抖的她,“殿下她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郡主你一定一定要保重自己。”
是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继续悲痛也无济于事了。想来她的母亲一生骄傲,怎么能看到她脆弱无助的模样?
孟溪梧黯淡破碎的眸光一点一点汇聚,她扭头看着眼皮红肿的徐嬷嬷,一字一句地问出了她母亲受伤的事。
“……是叛贼楼璟!是他叛逃到了边境,与云国的将领勾结,将我军的机密泄露,才让云国有了可趁之机!”
原来消失已久的楼璟偷溜到了元陵与云国交界之地,并为了报复楼珏,而选择与云国勾结。而他毕竟是在元陵监国了许久,对于军中之事也颇多了解。
按着他给的消息,云国在泯州城守了许久,在十天前的大战中,侦破元陵军队的破绽,以少胜多,直接将元陵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且徐嬷嬷还记得那日的惊心动魄——
“……叛贼楼璟站在泯州城墙上,趁军中混乱时,往下射出一箭,殿下她为了救下周围的将士,躲闪不及……”
“本以为射中手臂,应该并不会危及性命,可军医看了之后才发现那箭上竟被楼璟涂了剧毒!”
所以即便军医尽力医治,可广宁长公主还是没能救回来,在五日前带着无尽的遗憾,就此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