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天色不明。
后来发现应该是傍晚,因为没过多久, 霞光就暗淡了很多, 天渐渐黑了下来。
她在自己车里, 栓着安全带背倚副驾驶,睡了一个黑甜且不含一丝杂念的好觉。
如果这个觉来自于主观意愿,龙奚会更开心。
但很可惜,她被人暗算了。
脑袋很重,眼皮也很沉,早期记忆没有随着呼唤第一时间出来。
龙奚条件反射地想:盛小姐不会手这么黑吧?趁她不备, 又给她注射遗忘过往的药?她得爬起来看看自己脖子上有没有针孔。
随后龙奚很没形象地笑了, 暗骂自己笨,能有这个反应, 就说明她什么也没忘。
凤凰家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么好的机会都没下手, 就说明饶过她了。她以后不用在一个被红衣女鬼索命的梦里循环了。
按住脑袋上的穴位迫使自己清醒。
龙奚边按边找盛茗徽。
视线一挪就找到了。
她在不远处, 侧身对自己,面朝一团不大不小的篝火, 支着她那双很美的足弓以及那两只有意空出的手, 在烤火。
肩上夹着通讯器, 脑袋歪着,在讲一通应该不是那么紧急的电话。
龙奚注意到盛茗徽脸上有笑意。
她的衣服换了,厚重的神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轻便的交领襦裙, 和上次在西台山穿的款式类似,但下裙是黑的, 瞧着压迫性没那么大,更有侠气一些。
比衣服更引人注目的,是盛茗徽的长发。
水墨画一样,灵动飘逸又特别有风情。
这是龙奚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盛茗徽的长发。
以前没这个机会。
不论打量几遍,她的评语始终只有一个——真是好看。
她很少对一个人的头发下这样的评判。
想来凤凰都是爱惜羽毛的,所以盛小姐对自己的长发爱护有加。所以占据龙奚视线的是每一根都柔顺每一根都无可挑剔的艺术品。
先前龙奚觉得只有婴幼儿的头发才是有生命的,它们不服从地心引力的管教,脾气鲜明,直冲它们青睐的方向。
冬界峡谷救了盛茗徽,龙奚抱着晕过去的盛茗徽躲避枪子,那是龙奚第一次和盛小姐的头发“亲密接触”。
主人晕了,它们不是松松垮垮地垂落,而是紧贴龙奚托住盛茗徽的手臂,似紧张,也似通人性般传递力量,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龙奚不止一次地想过,这种体验是不是一种错觉。当时太紧张了,自己放大了某些感受,导致她又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她对盛小姐总有一些错误的认知。
现在,龙奚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盛小姐的头发是她本人性格的延伸。她开心时,这些细枝末梢无一不欢愉。
那她今天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呢?
等盛茗徽讲完电话了,龙奚才打开车门下车,朝烤火的盛茗徽走去。
山里空气清新,微风习习。
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个季节的深山老林特色不算鲜明,说不上鸟语花香,景色宜人,但比城里那些风刀霜剑不知道要优美多少倍。
龙奚很感谢盛茗徽没有遗弃她,而是将她带了出来,带她来了身心皆能肆意舒展的旷野。
在这里栖息,整个天地都属于她们。
“醒了?”
听见下车的动静,踩在木桩上烤火的盛茗徽转身,偏了偏脑袋,盯着龙奚尚可走直线的身影看,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若是从前,依着她性子定是要打趣几句,但架不住她这会儿心情好,大度,决定放龙奚这一马。
龙奚也觉得今夜盛小姐和气得过分了,若是放在从前,第一句肯定不是“醒了”,而是“怎么这个点才醒”。
下一句就是“你们龙也真脆弱”,不挑起种族对立不罢休。
走到近处,龙奚扬了扬嘴角,轻声应道:“醒了,睡了很久是不是?”
盛茗徽转回身子,继续烤火,说:“还行,没隔夜。”
“要是长睡不醒,我就得将你送医了。”
龙奚注意到盛茗徽脖子上有伤,几道刮擦的痕迹,从耳后根延伸出来,钻到了衣领里,伤口不深,应该是从粗粝的石面上擦过。
至于衣服底下有什么伤,龙奚就不知道了。
她看盛茗徽状态不错,料想应该没什么事。
自己酣睡了一天,浪费了一天的光阴,家事繁忙又懂得规划时间的凤凰家主哪里会在一旁等着她醒来,肯定是借着这个机会处理族中的事务去了。
旷野之外就是连绵不绝的群山,由远及近,一座挨着一座,这回也不知道她跳的是哪一座山,高不高?
视线收回,龙奚在营地环视一圈,发现盛小姐回来得早,还给她们营地搭了一个帐篷。
材料来自于她的后备箱。
但龙奚惊讶的不是盛茗徽没打招呼就拿这件事,而是她搭得很好,完全是专业水准,连方位朝向都特意考量过。
起了点儿风,盛茗徽的头发叫风打乱了。
她用手指分开长发向后梳,也看向这顶帐篷,特别坦荡地说:“你那么正式地要给我当牛做马,我也正式地批准了,用一下你车上的东西不过分吧?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过,搭一个备用,万一要过夜呢。”
龙奚忙笑道:“不过分不过分,你随便用。”
“不单是这个,别的你也可以用。”
她的笑甚至延伸到眼角,开怀地说:“我既然说了,必定会做到。”
盛茗徽整个人陷在折叠椅里,仰头看龙奚,整个人很放松。她唇角微含笑意,点着头说:“好啊,我欣赏说到做到的人。”
承蒙盛小姐照料,龙奚才能安然无事地睡到现在。
她也特别上道,挽起袖子,一副精力充沛要大干一场的模样,问盛茗徽:“盛小姐晚上想吃点什么?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可得好好补补。”
盛茗徽:“你弄,我不挑,你别给我端碗水来就行。”
见盛小姐今天难得这么和颜悦色,龙奚斗胆问了一个了好奇直今的问题:“盛小姐,为什么你们凤凰不喜欢喝水呢?”
盛茗徽耸耸肩,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有问的必要吧,倚着折叠椅说:“什么为什么,天性如此。你们龙为什么那么喜欢吃西瓜?难道不是天性使然吗?”
龙奚明白了。
是天性。
她不用弄懂,牢记就行。
盛茗徽继续烤火、吹风,等星空。
龙奚去车上把放路餐和吃食的包拿出来,翻找里头的东西,看怎么组合,能凑出一顿丰盛又不失格调的晚餐来。
夜刚黑,星星还没出来,可能是坐得有点久,无聊了,盛茗徽穿好鞋,走了过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探个头,问龙奚在忙活什么。
龙奚脑袋这么灵活,不可能听不出盛茗徽不好意思干坐着想要随便分担点什么的潜台词。
但她拒绝了,很没有眼色地拒绝了,说:“我来弄就好,这些不用盛小姐操劳,要不我过去把火生大一点,让你烤得更舒服一点?”
盛茗徽长得就像一副没进过厨房重地的模样,龙奚不是担心她帮倒忙,也不是担心别的什么,就是单纯地不想放她进来。
难得的因好奇和无聊燃起的热情碰了壁,盛茗徽黑着脸离开,还甩了一次小幅度的头发,彰显自己的不顺心。
龙奚笑了。
如果盛小姐后脑勺有屏幕的话,她觉得自己应该会看到“这条不知好歹的龙”、“迟早把她开了的”这样的评语。
车上食材有限,也好久没补充过物资了,离“吃点好的”这个水准太远了。
龙奚开着车去了远处的林子,停好车以后,拿上头灯,拿上一些简易的工具,身形一闪,钻到植被茂盛的树林里。
她给盛茗徽一个中短距离使用的卫星电话,有事可以随时呼唤她。
盛茗徽还在气头上,让龙奚随便扔哪,她自己会看着办的。
龙奚拿过去,放在椅子的后兜里。
不能离太远,她有事也会往后打,得放在盛家主纤纤玉手能够得到的地方。
中途遇到野柿子,龙奚采了几个。后面又遇到一棵野生的猕猴桃树,龙奚喜出望外,也采了一些。
归途碰到泉眼,龙奚将这一篮子瓜果野菜洗干净。
不知道盛小姐讲究到什么程度。
龙奚搓了又搓,猕猴桃的毛都要被她搓秃了。
然后用纸巾一个个吸干水分,放在篮子的最上层,带回去。
回到营地,龙奚发现盛茗徽把椅子搬到了帐篷边上,和帐篷同朝向。
很显然,天黑以后,这个位置看星河的视角更好。
搬过来以后,盛茗徽和龙奚就隔得不远了。龙奚在搭一个小灶台,同时招呼盛茗徽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盛茗徽抱起双臂,相当傲娇:“过不去,我的厨子让我在这坐着,不要靠近那个烟熏火燎的地方。”
怎么还惦记这事儿?还以为溜达一圈回来,她的气早消了。
龙奚将水果盘双手奉上,嘴角挂着一个厨子应该携带的笑容,说:“挑软的吃,有些还酸着,得放两天。”
盛茗徽目光点地,架子端着,让龙奚放地上,她想吃的时候自己会去拿。
龙奚依言照做,做完回到工作岗位,立即筹备晚饭。
米饭上锅,菌汤上锅,手头闲下来的时候,龙奚回眸看了一眼,倒是撞见了很有趣的一幕。
热爱看星空的人不看了,低头盯着地上她奉上的水果,见四下无人,时机到了,就用食指将篮子勾到近处,身子歪了歪,垂下胳膊,千挑万选,从篮子边缘拎起了一颗成熟的柿子。
她吃东西也极为讲究,先将柿子的小帽子摘掉,然后将柿子撕开一道小口,嘬着甘甜的汁水,嘴有没有在动不知道,反正就是慢慢嘬,这种吃法不耽误她看星空。
龙奚加快了速度。
这位祖宗是真饿了。
食材分门别类放好,吃什么也明了了。
龙奚特别讲究地把食材拿过来给盛茗徽瞧瞧,吃了点东西眼神软下来的盛茗徽就真的大概瞧瞧,然后拍板说:“很好,就吃这些。”
龙奚又把食材抱回去,起锅烧油,开始煮东西。
米饭是一早就放下去蒸了,焖上的菜品也需要点时间,等菜熟的这段时间,龙奚将新鲜采摘的野茄子掐头去尾,划上刀子,放在火上烤,边烤边刷上酱。
等茄子散发出迷人的香味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盛茗徽自己搬着椅子过来了,一屁股扎在龙奚身侧,眼睛直勾勾盯着,问龙奚:“什么时候能好?”
龙奚动作麻利,将铁盘提起来,放在支好的小桌子上,说:“现在就可以吃了。”
盛茗徽探头看向四周,好似在找什么东西,问:“米饭呢?”
龙奚走过去看了眼,回来答复:“米饭还要等一会儿。”
盛茗徽收回蠢蠢欲动的爪子,一秒坐端庄,又开始摆架子,说:“那我等米饭。”
龙奚又看出来了,她们凤凰是真的很喜米饭。
配菜再好吃,没有米饭也是索然无味。
为了让凤凰家主尽早吃上晚饭,龙奚又去看了一次。
九成九了,再焖一会儿,口感更好。
她相信为了口感,凤凰家主会同意等这么一小会儿的。
工作间隙,龙奚把猕猴桃削了,又用砧板切成小块,放在小碟里,弄得格外细致。
看盛茗徽在关注她的刀工,龙奚半开玩笑地问:“和你们东阁的厨子相比,这些是不是不太入流?”
吃人嘴短,盛茗徽难得会说点好话,说:“在山里有这些东西吃,已经很好了。”
“要是我自己一个人,三两个果子就打发了,懒得折腾。”
果子好吃,但心头好还是白花花的米饭,她们凤凰就好这一口。
几天不吃大米,到饭点就会嘴馋,但要让盛茗徽自己来弄,拉倒吧。
明明有一支配备精良的后勤部队,怎么该用的时候不拿出来用?
龙奚有很多疑问,但这次学聪明了,疑问冒出来之前先想想盛茗徽会不会回答,如果铁定不会回答,就别去招盛小姐烦了。
所以这次龙奚明智地选择了不问。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差不多到睡觉的点了,龙奚又安了一顶帐篷。
营地很大,空旷又平坦,有这条件,何必睡在伸展不开的车里呢。
将帐篷安好,将防潮垫充好气,铺好,又把睡袋拖了过来,睡前的准备工作就算做好了。
正纠结要不要去对面和盛茗徽到个晚安,这人自己就过来了。
先是假模假样地参观了一下龙奚安的帐篷,说了一句不错还是什么,总之是夸赞的话,然后问龙奚明天去旗岭方不方便。
原来凤凰家主使唤人做事也不是那么有底气的。
龙奚笑道:“方便。盛小姐去旗岭有急事?需要早起赶路吗?”
盛茗徽摇头:“不是急事,就是去周边逛一逛,可能会待个两天,你要有事就早说,我另作安排。”
龙奚也摇头:“我是自由身,随走随看,去哪里都行。更何况拿了盛小姐的钱,又答应给盛小姐当牛做马,当然要服务到位。”
盛茗徽没什么要说的了,脑袋一别回自己帐篷去了。
龙奚盘腿坐在防潮垫上,拧开笔盖,摊开笔记本,写下今日的见闻与感悟。
她写了很多,总结下来其实就一句话:盛小姐和刻板印象里的盛小姐不一样。
很不一样。
一夜无梦。
接连睡了两个好觉,龙奚精神饱满,天没亮就拉开门帘出来了。
晨光熹微,旷野上清风徐徐,吹得人舒爽极了。
可能是后遗症,龙奚昨夜也睡得很死,起来就操心营地是否有异,出来一看,吃了一惊,几个“不速之客”大驾光临。
是几只烟褐色的小鹿,凑在盛茗徽的帐篷前,走走停停,绕着打圈,一会换这只,一会换那只。
地上都是干草,显然这里没有可口的早餐,但它们就是不愿离开,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龙奚好奇地靠近,帐篷里没人,门帘拉到一半。
绕过帐篷再往后面走,龙奚不想惊着谁,所以将脚步放得很轻。
然后她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她围观了几只鹿围观盛茗徽洗头发的场面。
听这描述就知道这画面很怪。当然砍去一个龙奚,画面就会和谐很多。
所以龙奚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没有再靠近。
应该是从她车上找来的折叠式水盆,打了一盆清水,放高高的木头桩子上,人就站着,披散着头发,用方巾一点一点地擦着及腰的长发。
龙奚想起来了,昨天这个时候,盛小姐应该在洗漱。
上旅店楼梯前她的头发是束起来的,后来她解救时,头发就披散了下来,发带也箍在了手上。
应该是在护理她的头发,护理到一半,被几个“戏精”打搅了,所以火气很大。
龙奚第一次见有人一根一根地洗自己的头发,不自觉就笑了。
在最没有耐心的盛小姐的身上,她看到了她最有耐心的模样。
方巾蘸水,拧到半干,从秀发上拂过,一根擦完换下一根。
手里这根洗完,上一根在风中飘几下,立马就干了,对于不喜水的凤凰来说,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倒也不是全部都根根洗,偶尔也有一小撮一小撮合在一起洗。
这取决于盛小姐对这块区域清洁程度的评判。
如果头发有姓名,龙奚觉得她应该能记住每一根头发的特性,并且准确地叫出它的名字。
想想自己平时是怎么洗头的,无非就是溪里游一遭,河里钻几下,难怪她的头发这么毛躁,跟盛小姐的真是天差地别。
龙奚一边钦佩一边决定维持现状。
有几只梅花鹿陪着,盛小姐洗头发也洗得开心很多,这里不需要她。
龙奚挑了一条径直通往林子的小道,步行过去,寻觅早餐。
等她找完食物回来,盛茗徽已经忙活完了,东西收好,木桩放倒,不留痕迹。
本尊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逗弄一只不愿离开的小鹿,任由微风吹拂她的长发,神情比昨天还要好说话。
龙奚又记住了一个考点——洗头是一件能让盛茗徽高兴的事。
简单吃了点,八点刚过就开始拔营了。
这一点两个人倒是挺一致的,不破坏环境,生产的垃圾随手带走。
收拾完毕,龙奚先上了车。
擦着后视镜,猜测盛小姐坐前头还是坐后头的时候,盛茗徽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来。
镜子擦得越发投入,龙奚发现自己在笑。
止不住,没办法。
营地离旗岭有十个小时的车程,龙奚尽量开快点,争取在傍晚之前抵达。
这样她们一到就可以找饭店吃饭歇脚了。
和一个没有共同话题、生活轨迹截然不同的人经历十个小时的旅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龙奚很有发言权。
首先,她不能聊她们凤凰的家事,这是这位凤凰家主的禁忌。
也别想将话题引到任何和凤凰有关的话题上,这位家主聪明又敏锐,一点苗头就直接把你的芯给拔了,然后把你的嘴封上,让你再也问不出来。
其次,不能聊当下的时事和政治。她们凤凰不参与这些,不会妄加评判。
跟她聊这个,她一句话都不会应你。
最后,能聊什么呢?
既然不能问,听故事总没意见吧。
于是龙奚特别聪明地把她妈妈和沈教授的爱情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她和她姐姐小时候常听,说是洗脑也不为过,两位母亲得了空就讲,以至于龙奚可以讲出十分钟版本的,十个小时版本的,以及十天十夜版的。
信手拈来。
整个过程,盛茗徽充当了一个很好的听众,给出的回应虽然有限,但关键节点总会产生和龙奚一样的共鸣。
经常说着说着,两人就一起笑了。
车内的气氛还算和谐。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就进入旗岭地界,公路上的车多了很多。而且车头朝向一致,大家都是奔着这两年大热的旅游胜地去的。
龙奚没搞明白不喜欢异族人民的盛大家主怎么会想去旗岭。
这儿没什么山,几乎都是现代化的建筑,人扎堆,商业气息浓厚,跟避世退隐的凤凰家主很不搭啊。
进入旗岭小镇外围,盛茗徽让龙奚放慢车速。
脑袋也侧到一边去了,浏览两边的建筑。
小镇一进来就是一条商业街,路很宽,车水马龙,旅客也多。
靠龙奚这头,是一排卖手工艺品的,有竹制的簸箕、茶点盘和摆设品,有编织的玩偶、手串,还有玉制的簪子、头饰、耳坠等。
靠盛茗徽这边,则是一些贩卖生食的摊子。
手工面、手工丸子,当地生鲜,当地特产……摊子背靠铺子,铺子里有专业厨师排队等候,可以帮你处理和烹饪。
没开多久,盛茗徽就让龙奚找个地方把车停了,她要下车去看看。
解完安全带,带上墨镜和口罩,盛茗徽又掏出一叠钱来,对龙奚说:“待会买东西,你来付钱。你要想买什么就直接去买,用这里头的,不用跟我说。”
这是来旅游了?
还是大手笔的消费啊。
把车锁了,龙奚跟上先一步下车并且已经把她甩得很远的盛茗徽。
左思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一向高贵冷艳不识人间烟火的凤凰家主有这等闲情逸致来逛人类的集市?
龙奚跟在盛茗徽的身后,一头雾水地看她以变脸的速度融入这个与她身份极不相称的商业重镇。
现代人类社会,服装自由度很高。
游客衣服各异,大街小巷多的是穿着汉服来游玩的,所以盛茗徽最奇怪的地方反而变得不奇怪了。
比较受人关注的是她的样貌,不过戴个墨镜,搭个口罩,放出气场,没多少个丧失眼力见的前来搭讪。
倒是龙奚,一身板正的野外冲锋衣,戴个帽子,像刚从哪个考察团里走丢出来的,引得路人频频围观。
她负责的活计也很特殊。
既像跟班又像保镖。
得给盛茗徽付买东西的钱,又唯恐拥挤的路人将盛茗徽撞了,所以需要离她很近。
走完手工艺品的摊子,采买一堆东西的盛茗徽并不过瘾,她又朝吃的那头走去。
龙奚跟上。
在一条大字加粗的横幅下定住,龙奚抬眸看了眼,嘴唇动了动,默念了出来:旗岭小镇首届商家创新技能烹饪大赛一等奖作品——八仙过海。
回过神来,盛茗徽已经走到近处去品鉴了。
凑上去付钱时,龙奚听到盛茗徽问:“你们烹饪大赛的排名是怎么来的?按照什么规则评选?”
这会儿人不多,荣获多个奖项的商家自带优越感,头头是道地解说道。
龙奚发现盛茗徽听得格外认真。
这是在参考?
过了商业街就是一个由众多古树名木组合而成的公园,带状的,范围很广,将商业街的嘈杂拦截在红线范围之外。
由于公园内都是大树,娇艳的花朵很少,娱乐设施也不多,游客都不爱进来打卡拍照,也可能是本土势力太过强大,形形色色的原住民占据了绿荫下的大部分区域,游客们难以插足。
公园年代久远,传承甚好,从区域划分就能看出。
每一块空地都分配了合适的人选。跳广场舞的占东边,东边地块大,够她们招兵买马,扩充队伍。练鞭子的占西边,西边有个人工湖,环境好,湖水清澈,打鞭看景两不误。
也有许多中年男人在外围花池坐着,衣衫简朴,抱着肩膀,也不闲聊,只是坐着,风大也赶不动,用一个固定的表情看来来往往的游客。
脸上有笑意,看热闹和不理解的笑意居多。
公园后面是客栈群,建筑风格多样,大多经过设计师的指点,各具特色,游客可根据自身喜好挑选心仪的落脚处。
再往后一条河之隔,才是居民区。
居民区保留了传统的旗岭建筑。
砖石砌成,矮的三层,高的六层,错落有致。屋顶用茅草盖着,因为形似蘑菇,外号总和蘑菇脱不开关系。
本地人管它们叫“阿罗”。
再后往是梯田,梯田不让下去,要想拍照,得去梯田对面的观景平台。
观景平台连同它附着的那座山,也被开发成了旅游区,里头也有一些旅舍,不过规格较高,被订走的速度也最快。
要想把旗岭完完整整地逛一遍,两天时间还有点紧。
盛茗徽走走停停,感兴趣的就停下来多看一会儿,也不算花了多久时间,下个目的地是哪,走哪算哪。
龙奚脑中闪过很多想法,直觉最强烈的就是这位遁迹藏名的凤凰家主要参考这里的建筑风格,或者学习这里的管理模式,打造一个新的凤凰基地。
如果真是这样,龙奚只有一个建议。
建个医院吧,再培养点医学人才,不要动不动就去跳崖了。
正想着,路过一家中医馆,龙奚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前头的盛茗徽径直走上了中医馆的台阶,主动往里钻。
这是……想通了?
盛茗徽主动进入中医馆的这件事,龙奚完全没有料到。
甚至呆愣在原地,用惊讶的大脑努力理解这件事。
盛茗徽见人没有跟上来,站在台阶上回头望,原本还是打着问号问她怎么还不过来的神态,后面读懂了,立马晴转阴了。
这是这位家主今天头一个不高兴的神态,还是因自己而起,龙奚连忙用眼神赔不是,小跑了过去。
盛茗徽扭头继续往里进。
进入中医馆,里头人不多,但很有序,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看病。
对于医馆之类的地方,龙奚再熟悉不过,她十岁就跟着师父在各大医馆学习,学成之后,才去山里当赤脚大夫。
只是……盛小姐今天唱哪出啊?
她们凤凰不是很避讳这个话题,也避讳这个地方,怎么会主动进入?
龙奚想不明白,正埋头思索,下一秒,她匀称又有一些些敏感的肩膀被一双手把住,和风细雨又态度坚决地将她往前推。
然后,这只手把她按在了一张候诊的凳子上。
凳子是塑料小方凳,红色的,上面铺了个坐垫,所以坐起来比外头流动摊子的凳子舒服。
因为前头还有人,龙奚暂列第二。
突然靠近的缘故,盛茗徽的几缕碎发从龙奚肩头滑过。
仅此而已,隔着里里外外的衣服,但龙奚眼睛看到了,呼吸跟着慢了一拍。
然后被迫调整,被迫恢复正常。
视线也从平直的状态改成仰望。
龙奚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盛茗徽,用茫然的眼神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自己就是大夫,没必要坐在这和另一个大夫大眼瞪小眼。
前头那个走了。
盛茗徽往前,没和龙奚视线交汇,而是看向长桌后头面容慈祥的老中医,笑问:“大夫,我这位朋友的身子不大爽利,您能帮着瞧瞧吗?”
“把把脉就行,不用太正式。”
老中医应得爽快,说:“可以啊,先坐一会儿。”
“刚刚走路来的是吧?平复一下。”
盛茗徽和老中医闲聊了几句,问说:“这个点是不是人都比较少?”
老中医支着桌子,喝了口茶,慢腾腾地说:“我们镇上天黑就算休息了,有事就值班的人员上岗,我呢,这会儿懒得动了,多坐一会儿。”
“您这机子都关了,这算是义务问诊了?”
“机子什么的都无关紧要,你这位朋友单看面相还行,相由心生,内里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劳烦您了,帮着看看。”
龙奚发现盛茗徽不是沟通能力不行,只是不想沟通。
等她愿意散发自己的亲和力了,方圆十里的商家都要送她一份半份的小吃尝尝,连医馆的老中医也送她一次免费的问诊。
龙奚等了一会儿,听见老中医对盛茗徽说:“好了,叫她过来吧,慢点啊,别被椅子绊到。”
就特别自觉地挪过来了。
到老中医跟前,龙奚把手放在问诊台上。
老中医给龙奚把了脉,把了又把,随后拧起了眉,说:“人不可貌相,你这里头不如外头干净。主要是肝,需要注意啊。”
“少和有害的东西接触,也别瞎吃东西。”
龙奚正想说自己感觉还好啊,随即又想到,一次两次三次,她要么被扎针注射药物,要么被奇奇怪怪的的粉末喷,最后还吸了点蒙汗药,确实要注意。
得吃点解毒护肝的草药。
老中医瞧过,两人从专业的角度交流了几句,聊完,盛茗徽示意龙奚往外走。
龙奚心思还在刚才的想法上,腹诽道:就这么走了,不在里头转转?
多参观参观啊,那么大的一个部落,添一个医馆挺好的。
盛茗徽真的走了,往她停车的方向去了。
难不成是特意带她来瞧病的?
龙奚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停在原地愣了几秒。
随即又想,好像可能性也不大。
她知道自己懂医术,而且知道她一向爱惜自己的身体。
昨天来旗岭的路上,她还特意讲述了沈教授鹰眼式筛查的全过程,盛茗徽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她都应该很清楚才是……
人越走越远,龙奚停下探究,追了几步,盛茗徽的步伐一直很大,落后了要是小跑几步很难追上。
并肩的时候,盛茗徽说:“不早了,去找住的地方吧。”
龙奚继续往前跑,边跑边回头说:“你别走了,在这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盛茗徽停下脚步,往旁边挪了挪,站在一棵开红花的山茶树下等。
她这会儿好说话了,气场也不强烈,关键长得还好看,立马就有不知好歹的来搭讪。
盛茗徽怫然不悦,一副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了的神情。
单是摆臭脸,就吓走了一批的人。
龙奚不知道,过来的时候,迎进车里的是一位比雪玛冰川冻得还深的凤凰当家人。
朝窗外一看,几个俊男靓女面面相觑,龙奚立马就明白了。
手边递过去一杯喝的,沉甸甸的。
跑去开车的时候刚好看到有白草莓卖,龙奚买了一小篮,找了附近的商家加工,没加一滴水,纯果泥。
盛茗徽接了,看到底下有塑料小勺,掀开盖子用勺吃了起来。
车厢内的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结果龙奚跑了几家客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房间,这位祖宗又不高兴了。
龙奚看得出来,第一家是盛茗徽最喜欢的。
环境清幽,格局又好,一个窗子视野极佳,看得到梯田,但只剩一间单间了,用脚想龙奚都知道盛小姐肯定不会愿意和她共处一室,所以不作考虑。
火速找下一家。
但这段时间是旅游旺季,人很多,镇上的旅店都被订得差不多了,套间一间不剩,有的就是价钱不高,得跟别人合住的小房间。
盛茗徽哪里会肯,说:“找座山,住山里得了。”
龙奚解释:“旗岭虽然名字里有一个岭,但和山没什么关系,找个小山包也扎不了帐篷啊。”
“往外开4个小时,是有几座还凑合的山,但被开发成保护区了,不允许我们进入。”
“再往外,到了青湖边上,那儿才有野山。”
青湖离这十多小时的车程呢。
到那天也亮了,也不用特意找地方睡觉了。
龙奚倒是不介意再开十多小时的车,去下一个地点。
可盛茗徽显然明天有安排,不能离开这。
于是她等着盛小姐做决定。
盛茗徽想了想,咬咬牙道:“去第一间。”
龙奚:“啊?”
盛茗徽沉声道:“订我们看的第一间房。”
开车走回头路时,龙奚还有点恍惚。
她搞不明白盛茗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愿意和她共处一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