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太理想, 现实远比我的预想中的残酷上万倍……”卢修斯骤然压低的语气让十一侧目,“我父亲的伯父,也就是罗素家现在那位公爵大人,逼迫我们搬回城堡去居住, 美其名曰是为了给我更好的教育和照顾, 父亲知道他不满我母亲低微的身份, 顶着压力多次拒绝。可我那善良又单纯的母亲,她不忍心丈夫在抚育之恩和爱情之间挣扎,选择了听从公爵的话, 答应带着我回到罗素家的城堡居住。”
“那几年, 我只知道周围的人都不喜欢我,甚至在私下对我恶语相向;父亲也深陷在军部和皇室的争斗之间难以脱身。我受了欺负, 回去找母亲哭诉委屈,说我不想住在那里, 说我想要回自己家去;父亲抽不开身回来, 也只能通视讯和母亲倾诉自己的麻烦和无奈。”
“母亲每次都会微笑着安慰我们;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去。我们也都只顾着自己眼前的艰难, 想要从她那里得到慰藉,却没有意识到她的问题……”
“直到我11岁那年……”
“我的母亲在长期的压抑和焦虑下情绪抑郁……”
“从罗素城堡最高的石塔上一跃而下……”
十一心中咯噔一声。
若是从不知温情为何物像自己那时一般活着, 便也就不会有奢望,可幼年时的温存美好一朝破碎,那种痛苦只怕与剜心无二。
他也曾尝,在康康病的昏昏沉沉的时候, 那种生生撕扯骨血的痛楚, 是至今回忆起还心有余悸的程度。
卢修斯嘴角始终带着浅笑, 只是那笑容苦的让十一忍不住地揪心。
“直到那时我和父亲才知道,一向温柔的母亲在那座看似恢弘却死气沉沉的古堡里经历了什么样的磋磨。她永远那么乐观, 那么单纯,到底积攒了多少的痛苦,才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抛弃她最爱的丈夫和亲生的孩子,用死亡来寻求解脱……”那双承袭自母亲的碧绿眼眸,涌上细碎的银光,“而我和父亲本应当作为她的倚靠,可我们不仅什么都没做,还不断给她制造压力!”
“之后,父亲无视军部的禁令带着亲兵回到罗素家大闹了一场。我那时年纪不大,一腔怨恨都撒在了父亲身上——其实也不是真的怨恨他,只不是我无法直面自己的错误,无能的找个怨憎的对象罢了。”
“后来我去了寄宿制的学校,再也不肯回家不肯与我的父亲联系,他也因为违反禁令而被军部弹劾,陛下迫于无奈罚他带兵远征。”
卢修斯低垂着头,声音沉闷而凄凉:“黛西庄园从那个时候就没有主人居住了,原先的仆人陆续遣散,只有贝西莫管家和两个女仆还在,而我上一次回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自嘲似的哼笑了声,引得十一心中酸酸的,“我上次回来,是来参加父亲的葬礼,以他唯一的独子和下一任接班人的身份……”
他不悲不喜地兀自说着,也许说到现在,早就忘了悲伤和难是什么,只是话还没有说完需要接着说下去:“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带走了警卫队,下令关闭了庄园的大门,贝西莫管家和两位女仆是跟着父亲从罗素家出来的,他们不愿意离开,执意留下来守着这座空荡荡的园子。”
金发的脑袋沉重缓慢地抬起,碧绿的眼眸向十一看去,意外地,在他那双始终淡漠的黑瞳中,看到了名为心疼的情绪。
卢修斯向他伸出手,浅浅触上他的脸颊:“可现在有了你和康康,黛西庄园重新迎来了它的主人,我绝不会让父母的悲剧再次出现,我会好好保护你和康康,将你们永远护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干燥的指腹在十一脸颊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康康也可以随心所欲的长大,我会将那些想要伤害你们的恶意统统除掉,绝不让他靠近你们半步!”
听着他近乎誓言的独白,十一心中涌起一种道不明的情愫,他像是能感受到卢修斯的痛苦和难并同样的感觉到悲伤,只是那种悲伤不是来自他诉说的内容,而是……悲伤着他的悲伤。
手心的浆果被握的温热,那种说不清的情绪让十一手足无措,不知怎么的,竟捻起一颗果子塞进了卢修斯抿直的唇间。
卢修斯瞳孔微震,十一也才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
往嘴里塞吃的是他平时哄康康的做法,小家伙当时身体不好又要跟他们留在馄饨铺,偶尔有不开心,他就会给从案台上拿些吃的塞进孩子嘴里安抚。
方才见卢修斯情绪低迷,便鬼使神差那么做了,之后才心慌起来忙不迭地回身,目不斜视盯着烤箱。
唇间的浆果带着十一的体温,卢修斯怔了很久,忽而低低笑出声来,他那黑长发丝间露出的耳尖,蓦地腾上一层微粉。
烤炉里的鱼还是烤了头,原本预想的鲜嫩鱼肉已经卷了边,白嫩的鱼肉带着焦脆的黄色。
卢修斯起身凑来用力嗅了嗅,惊喜地喊道:“好香!”
十一唇线紧绷一言不发,还在懊恼自己方才的失态。
卢修斯挽起袖子去撕鱼肉,不意外的被烫到“嘶”了一声,十一强压着自己不要去看他。费了半天力气,卢修斯终于私下了一块卷边的肉塞进了嘴里,虽然被烫的呼呼直出气,也还口齿不清地夸赞着:“好吃!”
然而他的评价并不在十一的考量范围,因为他觉得不管自己烤成什么样,这人都会说好吃。
摸清了烤炉的温度,十一问道:“算上今天新到的那位,庄园里一共多少人?”
“你不是在给康康做吃的吗?”卢修斯疑惑反问,“你要做整个庄园的饭吗?”
“他一个孩子能吃多少?再说都这个时间了,既做了自当是全做出来。”十一搞不懂他的想法了,“不应当吗?”
倒不是应不应当,其实是卢修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小贵族出身的她也没有那么深的等级观念,自己饲弄花草,自己照顾孩子,也时常不顾元帅夫人的身份与仆人一起做事。他情动地将十一拽进怀里,不顾他的错愕深深吻下去,直到两人呼吸乱做一团,才被狠狠推开。
“发什么颠!”十一皱眉轻喘着,真是要被这人烦死了。
被骂的卢修斯一点也不在意,竟然还笑的很是开心,强硬地把人按在腿上坐下来,掰着他的手指开始数数:“我们一家三口,郑家一家三口,还有夫人和奥利文,8个。”
“不是还有维特上校和贝西莫管家吗?”十一被他锁在怀里,只能侧着脑袋发问,扭着脑袋的模样在卢修斯眼中简直可爱的不行。
“你想请他们一起吃饭吗?”卢修斯一边笑着问他,一边悄悄在他耳廓啄了口,丝毫不错占便宜的机会。
十一缩了缩脖子瞪他一眼:“不用吗?”
卢修斯追上去贴在他鬓边轻蹭:“都可以的,你决定就好。”
确定了晚餐的人数,十一也开始正式忙碌起来。
卢修斯发现十一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大得多,不仅能单手端起烤盘,就连沉重的肉排也能轻松搬起。反观自己,说了是来帮忙的,结果除了捏了几颗果子就全程旁观,完全用不上的样子。
第一炉肉排出炉,奥利文和康康就寻着味找了来,俩人盯着料理台上的烤鱼异口同声感慨:“好香!!”
十一正忙着烤制下一炉的食物,随手把烤鱼递给奥利文:“和康康去外面吃。”
奥利文吸吸口水,低头看了看昂着脑袋一脸期待的康康,坏心眼地端起盘子就往客厅跑:“嘿嘿!不给!”
“啊——奥利文叔叔~~”康康哭嗷嗷追出去,“你讨厌!”
卢修斯额头青筋直跳,沉着脸开始撸袖子,打算把他表弟好好揍一顿!
晚饭时间到了,两位女仆去西侧楼邀请了维特上校,顺便留下为警卫队准备晚餐。贝西莫管家则留在主楼厨房,和郑毅一起帮着十一准备其他的菜品。
琳琅满目的食物摆上餐桌,贝西莫管家却不肯就座,最后还是卢修斯出面他才局促地在桌前坐下。
两位粘人的小朋友,一左一右坐在温斯莱特夫人身边,都很乖巧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坐在对面的维特上校,目光时不时地就往那边飘去,直到被温斯莱特夫人不悦地瞪了眼,才带着歉意地笑笑。
饭桌上的气氛还是很和谐的,大家小声交流着,不时夹杂着孩子的低语,吃的很开心。
晚餐结束,玛丽将十一准备好的水果和点心摆上客厅,大家转移到客厅中饮茶闲聊。
厅中的地毯上,康康和娜塔莎一起研究着新买的玩具,温斯莱特夫人在他们身边的独立沙发上坐着,端着通透的水晶茶具适时给两个孩子指导。
山岭的入职考试两天后开始,梅尔早早上楼做最后的复习,郑毅则留下来和十一讨论商铺的事情:“那位中介下午联系我了,说是已经挑选了几间合适的商铺,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去看。”
“后天吧。”十一思索着,“明天我们要去皇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约在后天比较合适。”郑毅也认同他的看法,告辞上楼去和对方联系,顺便带走了娜塔莎。
温斯莱特夫人把茶具放在了桌上,干脆提着裙摆坐在了康康身边,一直沉默的维特上校端着酒杯换到了独立沙发上坐下,默默看着玩耍的祖孙俩。
奥利文从下了饭桌就一直盯着十一,一直在谈事情的十一努力忽视了很久,现在终于得了空,只好无奈地向他回望去。
目光交汇地瞬间,奥利文眼睛一亮,倾身子倒豆子似的开始了一长串的输出:“十一你怎么会做那么多好吃的啊!有师父吗?还有其他人也会做吗?哇!那些东西真的太好吃了!你能天天做吗?”
十一对奥利文的印象一直不错,对他那么长串的问题也不烦,只是回答的很简短:“我自己学的,没有师父。”
奥利文还要追问,就被他哥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他捂着脑袋痛呼一声回头怒视,就见他哥虎着脸说道:“十一也是你喊的?叫嫂子!”
奥利文嘴角抽搐,你够了啊喂!
十一眼皮直跳,这倒也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