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陵园
今日的天色阴沉，一副山雨欲来的前兆。
一袭黑衣的秦烟手捧着一簇白菊，历此一遭的她，貌似又消瘦了许多，本来合身的衣服，此刻都显得大了些。她神情麻木地站在了陵园里新立的七座碑前，像是影片暂停一般，定格了很久。
麻木吗？
可能是吧。
在医院的那些时日，秦烟感觉把余生所有的疯和不尽的泪全都挥洒了个干净。现在站到了这里，心里反而是无法言尽的沉静。
七座碑，不同的人，却只能共用着一个被祭奠的名字——“烈士”。
第一次，是宋辞。
这一次，是陈楷七人。
那么下一次，又会是谁呢？
秦烟将手中的白菊分别放在了七座碑前，而后张了张嘴：“楷哥，我……”
想说什么却好像什么话都没有了意义，最终，秦烟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着：“其实之前我设想过无数次这场面，有时候是你在里面，有时候是我在里面，有时候是小代，或者郭子。我总会假设每个人来到那一块或是几块烈士碑前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嗤……可真到了这时候，却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秦烟嗤笑着低头，唇角自嘲地勾起。
可下一秒她又抬起了头，忍着有些发热的眼眶，状似怀念般回忆着从前：“以前我总问你，我们做这些真的有意义吗？毒犯层出不穷，永远都抓不完，而我们却不断地有人牺牲！可死后连姓名都不能刻在碑上！！亲人朋友甚至连光明正大地祭拜都是奢望！！！”
秦烟看着面前的烈士碑，呼吸急促，情绪激动，她的眼里充斥着血丝，但是又很快自己平复了下来。
“……楷哥，我那时候是真的迷失了，尤其是阿宋被那样残忍的虐杀。我不明白做缉毒警的意义在哪里？我们在守护什么？我又能护得住什么？我是不是应该放弃了？”
陷入回忆的秦烟面露颓色，可忽然她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蓦然笑了出来。
“让我想想你是怎么跟我说来着，准确的来说，是怎么骂我来着？”
“哦，想起来了，你打了我一巴掌，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拎到了你面前。嘶……陈扒皮，你那一巴掌我可给你记着呢，死了我都要跟你讨回来的！要知道，除了在床上，可没人敢动我的脸！”
随后秦烟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卧底任务结束时，在警局大厅发生的事，有些心虚道：“杨舞那个不算昂，那是我欠人家的，那巴掌算抵债了。”
话音落，陵园内突然一阵强风刮过，吹乱了秦烟的乌发，使得她额前微长的刘海一时遮住了双眸。
她的自言自语无人应答。
良久，秦烟缓缓蹲了下来，她抬手轻轻抚着面前的墓碑。指尖传来的感官冰冷刺骨，让秦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蓦然长叹出一口气，又再度沉浸在了回忆里：“你跟我说，禁毒行动在你我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停止的，但是只要我们抓住了毒犯，哪怕就只有一个，那也是挽救了数不清的家庭……”
“秦烟！你看看这城市的万家灯火！想要灯火常明，总要有人在黑暗中负重独行，在信仰中燃烧生命。我们在守护什么？我们守护的就是这荧荧灯火。在这天台上你所看到的任何一盏灯，都足以照亮一个家庭！”
“秦烟，一时的迷失，甚至是颓唐、自我怀疑都是在所难免的。你要找到你的那盏灯，那盏你心中烈烈燃烧、不惜一切的灯！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国家一定会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不再制毒贩毒吸毒的国家，一定会的！”
记忆里的陈楷背对着秦烟，星点的灯光从他的身前映照在了秦烟的脸上。那时正值日落月升交替的时候，满脸颓靡之色的秦烟看着警局天台对面的人家一户户亮起了光，那种烟火气般的震撼，时至今日，她也无法准确地用言语表达。
那时的她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仿佛被点燃，开始沸腾了起来。消沉的意志也再度活跃。
瞬间，她感觉浑身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忆止，神归，秦烟微微笑了笑，眼神悲壮却又充斥着坚定：“很庆幸，我找到了我的那盏明灯，并做好了为之付出一切的准备。陈队，这五年我应该没让你失望吧。以后，你也就瞧好吧，怂一下，我秦烟就不是你手下出来的兵！”
随后她又左右看了看——她不知道哪座是他，但她知道他在这里。
“还有小代，你小子，平时看着净偷懒的主，这次也男人了一回！”秦烟擒泪笑着，难得夸了一句代明，语气满是骄傲。
可是，他却永远听不到了。
秦烟在工厂找到陈楷三人的时候，陈楷就已身中数枪，被人安置在了一个掩体后面。而在他的不远处就是代明和郭兴。
二人被顶上掉下来的一块石板压着，秦烟和其他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石板挪开。只见板下，之前只要有事就拉着郭兴喊救命的代明将郭兴死死地护在身下。明明已经失去意识了，可代明的双臂和膝盖还是死死地支撑着。
也许是那个时候，代明就已经……
风又开始刮了起来，而且风力越来越大，吹得陵园里的树全都沙沙作响。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便落了下来。
白城的雨，无论大小，沾在身上总是刺骨的。
秦烟吸了两下鼻子，站起身，故作轻松道：“好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大家。放心，一定带好酒来！”
两个月后
“局各属单位：
经2019年6月17日研究决定：秦烟同志晋升为白城松陵公安局禁毒支队“猎枭小队”队长。
特此通知”
·
经过“912”和医院的事情过后，袁火火与秦烟之间的氛围变得很微妙。
袁火火喜欢秦烟。
在“912”中她被白猫打伤的那一刻，袁火火就知道她喜欢上了她。
没有道理，毫无征兆，一切显得理所当然。
而袁火火也能感觉出来秦烟也喜欢着她，可是那种感觉太飘渺了……
在秦烟成为队长后的半年里，她每天都会送袁火火回家，节日一个不落的送她鲜花或者礼物，两人除了执行任务每天都形影不离地在一起。
甚至有一次袁火火装醉吻了她，秦烟也没有推开她……
·
微凉湿润的吻落在了秦烟的嘴角，秦烟垂着眸，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让装醉的袁火火看不清她的神色。
秦烟稳稳地搂住袁火火的腰，而袁火火的双臂看似无力的挂在秦烟的脖子上，二人的姿势让袁火火想起了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以及，那个其实她也被感染了情欲的卫生间……
袁火火微垂眼帘，稍稍离了些距离。她看着秦烟的薄唇，微微抿了下唇，随后紧了紧双臂又贴了上去。
这次，她正好吻住了她的唇。
袁火火温柔缱绻地“啄”着秦烟的薄唇，可是秦烟却没有给予她相对的回应。袁火火不满她的无动于衷，狠了狠心咬了秦烟一口，只听秦烟的呼吸微滞，似乎是吃痛了。
袁火火抬眸狡黠地冲她坏笑着，接着就想加深这个吻。却不想，这次秦烟偏过了头，同时松开了她腰间的手，转而扶住了她的肩膀，微微用力，袁火火就和她拉开了距离。
“我送你回家。”秦烟沉着声，声音听不出有一丝情动。
“为什么？”
带着微醺的醉意，袁火火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可她是“假喝醉，真清醒”，心中的难过和痛楚让她更加受折磨。
她倒希望此刻她是真的喝醉了。
“为什么杨舞可以，那个女人可以，袁火火却不行！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不是她们两个？是吗？是不是！你说啊！”
袁火火伸出手指，说一句就埋头戳一下秦烟的心口。质问的话语几乎是吼出来的，随话音落下的还有她眼角没忍住的泪珠。
秦烟曲起食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然后平静地看着袁火火，神色淡漠。
她回答道：“因为我是秦烟，是你的队长。”
秦烟不指望喝醉的袁火火能听懂她的意思，可她不知道的是，袁火火的酒量是千杯不醉，清醒的她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却也更加心痛了。
袁火火用力挣开秦烟的手，随后踉踉跄跄地走向吧台，问酒保要了一杯烈酒后才缓缓对秦烟道：“既然这样，秦队您先回去吧。我欠您的人情够多了，我不想再欠了。”
说完，袁火火就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秦烟微微张了张嘴，却在几息之后，选择了沉默，最后她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袁火火听着渐行渐远地脚步声，接过酒保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忽略了酒保惊讶的目光，趴在桌上无声委屈地哭着。
不知哭了多久，沉浸在悲伤世界的袁火火丝毫没注意自己的身旁站了一个人。只听得那人微微叹息了一声，随后轻轻扶起袁火火。
袁火火一惊，可在闻到熟悉的味道后，选择了低头装死。
秦烟结完账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袁火火已经喝趴在了吧台上，旁边的酒保一脸震惊无措地看着她。
秦烟摇了摇头，随后走到她的身边，先将她扶起，而后打横抱抱起了她，最后往酒吧外走去……
·
那晚之后，袁火火借着喝醉断片的理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自然而然，秦烟也一样。她像往常一样，对袁火火做尽了暧昧的事，却绝口不提“喜欢”。
那时的秦烟变了好多，她收起了一切散漫、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是一些以前常会说的玩笑话都很少说了，她变成了大家赖以信任的队长的样子。
所有人都知道是陈队、代明等人的牺牲和郭兴的受伤离职对她的打击很大，甚至是之前就很深的心结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袁火火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内心一直在自责内疚着，一刻也没有停止。圈在秦烟脖颈上的禁锢从六年前就一寸寸嵌入她的皮肉，“912”更像是一个推手，在她坚韧的背脊上狠狠践踏。
秦烟在无人的角落一直，一直，一直不停地折磨着自己，袁火火不能眼睁睁地看她这样，却什么都不做。
又是一年除夕夜，秦烟给队里所有人都放了假，她自己却留在局里加班。
“咚咚！”
“请进。”秦烟沉静的声音传来，袁火火打开了她办公室的门。
直到袁火火走到了她的办公桌前，秦烟才从一堆案子中抬起头。
恐怕秦烟自己都没发现，每次她面对袁火火时，表情总是放松的。比如此刻，本来眉头紧锁的她，在抬头看见袁火火的一刹那，眉间的褶皱就消失了。
“啊，小袁啊，你先去沙发上休息会儿，我还有十……”
秦烟话还没说完，便被袁火火轻声打断。
“阿烟，你还记得“912”你受伤昏迷前说过什么吗？”
“……”秦烟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点头，“记得。”
袁火火选择此刻来，一是为了秦烟，而是为了自己。
如果这一次也没有肯定的回答，那她就要学着释怀啦……
念及此，袁火火就感到自己的眼睛又开始发胀发热，她吸了吸鼻子，温柔地看着秦烟，笑道：“今晚松沿河那边有烟火表演，陪我一起去看吧。”
“……好。”
松沿河畔
两人并肩沿着河边的小路上走着，远一些的马路牙子边上还有不少小摊卖着热腾腾的吃食。今年松沿河畔举办的烟火表演很隆重，有不少人前来观赏，所以本来平时没什么人的松沿河，一时之间竟热闹极了。
人潮熙熙攘攘，时不时还传来些小孩子的嬉戏打闹声。
终于两人是走远了些，环境也较刚才安静了许多。
袁火火突然停下，指着不远处的长椅，看着秦烟，弯眸浅笑道：“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好。”
袁火火先一步到达了长椅便一屁股坐下，她弯腰搓了搓自己冻得有些发麻的小腿。
看秦烟落了座，她才直起了身子，看着不远处平静无波的松沿河，一脸怀念地笑着：“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烟火的时候，是在你的车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秦烟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思绪却随着袁火火的话飘回了去年的跨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