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黑色的门板, 里面的女人等候多时。
“真的是你。”
时也并不意外,那天超市门口,她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眼熟, 后来回到家,晚上睡不着, 又想起了这件事,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眼, 但也足够让时也记起来了,或许是漂亮的女人总叫人印象深刻, 哪怕之前她们都没有说过话, 仅仅打过照面的关系。
女人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细细的长烟,烟蒂的位置印着一个大写的X字母,优雅的动作背后,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女人吞云吐雾, 涂着大红色的嘴唇,搭配她一身的黑色, 颇有种鲜血淋漓的杀意。
“我以为时小姐贵人多忘事,没想到竟然记得我。”
时也笑了笑,目光在对面人的细烟上凝望“我的烟没带,可以借一根吗?”
女人很大方,不仅将烟递去,还主动拿出打火机,替她点上。
腥红的火苗窜起, 空气中布满尼古丁的气味, 烟丝和烟纸燃烧的呲呲声,精确分明的钻进耳朵里。
吞云吐雾间, 两个人的眼神在朦胧的白烟中对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打响。
但这场战争,似乎没有意义,无论她们如何争斗,最终都不可能分出胜负,因为她们都是输家。
“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引我过来,应该不是要叙旧吧?咱们好像也没什么旧可以续,有话直说。”
时也开门见山,她已经抽了半支烟,不想再浪费剩下半支烟的时间,因为出来之前她答应过程与梵,最多一个半小时,这会儿是阮宥嘉在陪她下棋,幸好是周六,幸好阮宥嘉今天不上班,否则她一定不会过来。
“你们母女还真是一样,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跋扈。”女人不怕烫,用手指掐灭烟头,黑色的烟灰染黑了她的指甲。
时也毫不掩饰的蹙了下眉毛,她不喜欢这个说法,更不喜欢‘死’这个字,程与梵的病情正在一点点的康复,精神也在一点点的变好,复诊的时候,医生都说她恢复的很快,药量都减少了一半,全部都在变好,哪一点都和‘死’不沾边。
顿了顿,时也从鼻尖缓缓的叹声气,她仅仅是觉得无奈,并没有其他深刻或者多余的意思,却不想触到对面女人的逆鳞。
女人当即拍桌怒吼起来,额头跟脖颈的青筋暴突,干瘦手臂像从死掉的枯树上砍下来的枯枝,仿佛在说夏天已经到了,我却在冬天死去,方才夹烟的优雅荡然无存。
“如果你再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时也的表情没变,因为她不根本明白这人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而且在时也看来,她和她都是一样的。
相较之下,时也的烟就抽的慢多了,她几乎没有怎么抽几口,只是在唇边含了含,略微呼出几缕小烟,至于剩下的,全是烟自己燃烧完的。
时也把烧完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白色的水晶,在灯光下射出透明的银线——
“冯桉,你不该恨我。”
冯桉冷笑:“你误会了,我不是不该恨你,我恨的不止你。”
时也又叹了声气:“你恨不过因为我是赵烨的女儿,时建平的干女儿,倘若我没有这两个身份,那你还恨我吗?”
冯桉说不出话来,她的喉咙像被湿水泥堵住,曾经的往事涌现眼前。
其实她逃掉过的,逃掉过两次,而这两次帮她的都是时也,在卫生间把烂醉的自己拖出来,不顾还在继续的酒局,强硬的送她回家,这是第一次;在私人会所的包厢,不停地在外面敲门,敲到隔壁包厢的人都出来询问,最后门被打开,再次送自己回家,这是第二次。
时也送她回去的路上,一直默声不语,直到将她送至家门楼下,才开口说话——
“我能救你两次,不代表能救你次次,如果你不想被人当成肉票,不想将来有一天后悔,我希望你可以辞职。”
冯桉比时也大四岁,从小到大成绩优越,但她是小地方来的,资源的不平等让她为了考学,吃了非常多的苦,父母亲为了供她读书,常年在外务工,一家人十年都没有吃过团圆饭,现在她终于研究生毕业,通过层层面试进了海宇传媒,她是全家人的期盼,如果辞职...她不敢想象父母会有多失落,更不敢面对父母的失望的目光。
那天晚上,那辆车里...冯桉婉拒了时也的建议,她选择坚持到底,她身上承载着父母的期望,她的人生不能肆意妄为,更不能潇洒随意,她既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本。
“你不用这么着急否定,你可以考虑考虑,你今晚喝多了,我让人事那边给假。”
“不用了,这点酒我不会醉。”
时也面无表情,直到冯桉下车,也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破旧的单元门..悬在头顶的灯泡摇摇欲坠。
就像时也和冯桉说的那样,自己能救她两次,但不可能救她次次,那天晚上之后,时也去外地拍戏,中途回来录节目,冯桉就已经从公司离职,人事说她是行为不检点,生活作风有问题才被开除的,当时公司里留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但让时也感觉寒心的是,男人说也就算了,女人也说..说的比男人更难听。
很多时候,虽然不想承认,但女性对女性的恶意才最大,因为嫉妒、仇恨、虚荣...等等,她们太了解她们,太会对症下药,太会拿捏七寸,以至于杀意冲出的瞬间威力无比。
但,其中也有例外,总有人不愿意同流合污。时也从这些‘清流’的声音里,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一个真实的版本。
冯桉被赵烨下药,之后被送到时建平的床上。
救她不是时也的本分,但得知真相的一刻,时也还是控制不住的自责,自责那天态度为什么不再强硬一些,为什么明明知道会出事,也没有再最后努力一把拦住她,为什么眼怔怔看她走近那扇黑洞洞的单元门。
明明头顶的灯,都已经那样摇摇欲坠。
时也有太多太多说不出的酸苦,她觉得自己矫情,受伤的不是自己,她却好像中了一刀。
那一刻,她的脑袋里有股念头——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沉默如同黑夜,疯狂滋生。
许久,冯桉收起冷笑,她的脸笑僵了,表情也笑硬了,眉毛像是两条虫子,路径歪曲。
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扔过去,她说:“这些天..拍到的所有照片都在里面,我没有备份,你拿走吧,趁我没反悔。”
时也看着那个U盘,小小的一个东西,决定了某些不可逆转的命运。
“如果这件事,只牵扯到我一个人,我会无所谓,但是程与梵是无辜的,你不能把她牵扯进来,我们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冯桉问她,但不信她,嘲讽道:“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时也从包里也拿出一个U盘来“我们等价交换。”
黑色的U盘仿佛吐信子的毒蛇,冯桉叫住要走的时也——
“为什么!”
时也声音平静“因为我也恨她。”
...
回来后。
阮宥嘉跟程与梵的棋仍在下,但比时也走之前又多了个人。
程与梵抬头看时也,时也先看沙发坐的人,再看程与梵。
纪白坐在沙发里,垂着眼,没有具体方位,但她从容的样子,又给人一种,她好像把什么都看了遍的感觉。
时也用眼睛问程与梵:怎么了?
程与梵瞥了眼对面也垂着眼的阮宥嘉,用眼睛回答时也:吵架了吧。
时也了然,走过去看了眼棋盘,这棋下的一言难尽。
“把人还给我吧。”
阮宥嘉指着棋盘“还没下完。”
话音一落,程与梵顺势把‘炮’架起来“下完了。”
阮宥嘉明显输不起——
“你们两口子,欺负人是吧?”
纪白眼皮动了下,但人还是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
时也对这种别扭有经验,其实没多大事,就是看谁主动。
于是说道:“是啊,就欺负你,有本事你也拉一个过来。”
阮宥嘉下意识目光投向纪白,纪白也下意识投向阮宥嘉。
阮宥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先怂,忽然站起来,走到沙发旁,一脚踩在纪白的鞋面上,特别用力,纪白脸都拧巴了。
“你——”
“你什么你!”
说完,扭头又看了眼程与梵和时也——
“我走了。”
人都到门口了,纪白的注意力还在被踩的脚上,时也就是和她不熟,要是熟的话,这会儿早骂出声了。
阮宥嘉在门口大喊——“你走不走!”
纪白嗖的噌起来,飞的比兔子还快,看来脚不疼了。
两个活宝一走。
程与梵和时也立刻笑出声——
“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这个纪白真憨,阮宥嘉多好哄啊。”
接触多了,时也对阮宥嘉了解不少,这人就是嘴凶,其实心特别软,稍微一示弱,她立马就能好。
出了小区,纪白一路追着阮宥嘉跑——
“你等等!”
阮宥嘉不停,反而越走越快,纪白直接开跑,挡在阮宥嘉面前——
“让你停你还跑?”
“你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想让谁管?”
纪白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的紧紧攥住,声音却柔和下来——
“我错了,别生气了。”
阮宥嘉瞪着眼,人却不再反抗,最后由纪白牵着手,乖乖过马路。
...
“她好哄,你好不好哄?”
程与梵和时也打趣。
“我不好哄。”时也捏下她的鼻子,也打趣回去“所以你最好别惹我,否则小心我——”
程与梵眨眨眼“吃了我啊?”
时也故意眯起眼,上下打量“也不是不行。”
打趣过后,程与梵亲过去,和时也深吻许久。
时也被她亲的脸红心跳,结束这个吻之后,程与梵箍着她的腰,偏过头抵在她的额侧,身子轻轻晃动,既得意又慵懒。
时也享受着,好一会儿才轻轻拉开些两人的距离。
程与梵眯着眼“嗯?”
时也摇摇头,没什么。
...
夜里,高楼一方玻璃亮着。
冯桉发语音过去——
“准备好了,现在发吗?”
时也握着手机,没有犹豫——
“发吧。”
/
翌日,一则有关时也、赵烨和时建平三人的秘闻,铺天盖地的展开,迅速占据各大热搜头条,营销号和水军也开始奋力跟进,不到一小时,转发量高大十万加。
文章中提及赵烨发家史,说她是一路睡到海城的女人,不仅自己睡,还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睡,从煤老板、矿老板、石油老总、□□大哥再到最后的商业巨鳄,也就是现在的时建平,但有人推测□□大哥和商业巨鳄指的应该都是时建平。
关于时也,文章指出赵烨对她的栽培从一开始就是往瘦马的方向行进,她的喜好、举止、行为、体态和穿着,都是所谓上流圈子会喜欢的那种,但与其说上流圈子喜欢,不如说时建平喜欢,因为迄今为止,没人敢碰时也。
据一个营销号爆料,时也的处女之身在十六岁就献给了时建平,母女二人共事一夫,算起来都有十年了。
时也人送外号——时瘦马。
长篇大论的篇幅,对于时建平仅仅几笔带过,但都是针对他的背景,如何有权如何有钱,似乎对于他玩弄女性的行为视而不见,更有甚者在评论区表示,戏子本身就是卖的,价高者得,对时建平这种男人来说,还不是勾勾手指头那么简单。
—
程与梵睁开眼,身上盖着夏凉被,昨晚看了部电影,剧情讲的乱七八糟,镜头拍的倒是很唯美,尤其是江南景象和肉.欲交缠,那种对应,让人小腹顿时没由来的一紧。
时也穿的清凉,松垮垮的裙子坠在身上,程与梵想也不想便伸过手去...捏了两把。
“干嘛...”
“你说呢。”
气氛好的不得了,程与梵俯过身将人从沙发上打横抱了起来。
时也惊呼一声。
下一刻就被扔在卧室的床上,程与梵边脱衣服,边打开床头的夜灯,昏昏黄黄...明明暗暗。
她无比喜欢这种看得清又看不清的感觉。
有种莫名的兴奋刺激,让她们都悸动。
快速的,紧密的,贴合的。
越夜越狂野。
...
程与梵揉了揉眼睛,太过了...以后不能这样。
她刚想起身,枕边的手机响了,是新闻推送,程与梵不是爱看这种东西的人,尤其是才睡醒,但手机离得太近,一瞥眼就能看见——《母女二人共事一夫,丧尽天良》。
...
这件事一出来,赵烨就给时也打了电话,头五个时也都没接,第六次响起,她才免勉为其难的接通——
“是你!”
“怎么会是我?我也是受害者。”
“这篇文章是冯桉发的!”赵烨在发抖“你别想搞臭我,大不了同归于尽。”
时也哼了一声,冷笑:“我搞臭你?难道不是你搞臭我?你都知道是冯桉发的,那你去找冯桉啊,像当年一样,再扔一笔钱给她,看看她会不会接受!”
说完,就挂断电话。
时也长舒一口气,一回身看见程与梵站在后面,手里握着手机。
两秒。
时也走过去“你看了?”
程与梵:“看了。”
时也心里忍不住的发慌,她和程与梵讲过这些,但是现在被营销号铺天盖地的带节奏,还有那些评论,她也不确定,程与梵会怎么想。
“你...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这件事。”
程与梵抿着嘴角,丝毫没有收到任何影响,拉住她的手,慢慢地揉着——
“我的。”
“嗯?”时也不解。
程与梵再一次说道——
“我的,你的第一次在我手里。”
时也的眼泪没有预兆,唰的一下就流出眼眶。
程与梵抱住她,亲了亲她。
然后满脑子,都是时也和自己的初次,她把一个女孩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自己,可对程与梵来说,这固然值得欣喜,但绝对没有另一件事更欣喜——
十六岁的时也,勇敢的保护了自己。
那才是真正该被铭记一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