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空垂眸思索,短短十多秒把六道几千年来的相关典籍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

  最重要的问题是,她并不清楚宋晚魂魄的状况。若是换做旁人,一道符咒带回去往身体里一塞也就罢了。

  可那是宋晚。

  她放心不下。

  宋晚还在思索祁空话语中的含义,就见这人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对她上下打量一番,继而打了个响指。

  湿漉漉贴在身上的衣物瞬间干了,甚至还带着暖融融的热意。

  “抱歉,”祁空温声道,“我的错,先前忘了阴雨用寻常法子干不了,平白让你受冻了这么些时辰。”

  她照顾活人的经验有限,能够想起这茬属实不错了。

  宋晚一时语塞,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她不过是一缕游荡的生魂,意识勉强清醒这一会儿已是不易,自然也无心应付祁空古怪的话语。

  “好些了吗?”祁空俯身,伸手探了她的脉象,心中大致有了定数,“我送你回去吧。”

  这一幕与昨晚巧妙地重合了——如果二人没有靠得如此近的话。

  手腕上传来指尖微凉的触感,宋晚的呼吸一滞,低头恰巧与祁空目光相接。

  昏黄的灯光下,她幽深眼眸中的关切不似作假。

  分明从上个雨夜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她却好像已熟知她很久。

  是错觉吗?

  宋晚微一蹙眉,祁空已经收回了手。

  她借着衣袖到掩盖捻了一下指尖,那一抹温热却似乎在发烫:“夜里风大,冷的话告诉我。”

  说罢,她再一次倾身,覆住了宋晚的眼。

  “外面不太平,多担待。”

  宋晚直觉她口中的“不太平”与自己想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但她闭眼点了点头。

  掌心被睫毛扫过触感无比真实,祁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盯着宋晚苍白的脸看了几秒,下定决心似的用另一只手虚搂住了她。

  下一秒,杂货铺中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

  祁空抬眼打量着周围,学校宿舍的样式都是统一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她没费什么工夫便找到了宋晚的床位,密闭的床帘对她来说构不成视觉障碍,宋晚——连带着剩下的魂魄在床上睡得正熟。

  她知道黑夜过后,当下的所有将为再次成为一场梦。

  她牵着生魂的手穿过床帘,指尖碰到身体的瞬间,生魂便从身边消失了。

  床上的宋晚眼睫颤了颤。

  没醒。

  祁空无声地松了口气。

  就连她也不清楚,宋晚若是此刻苏醒,看见的将会是哪一个世界的场景。

  正是快要丑时,祁空寻思夜晚还长,倒不如先将要紧事解决了。

  她穿过玻璃窗,来到宿舍楼前的草坪,确认周围暂时没人后,伸手从虚空之中缓缓拔出一把通体青白的长刀。

  她单手握住刀柄,没用什么力气,在空中斜斜一划。霎时间疾风掠过,周遭阳气搅动,裂出一道足有三米来高的洞口。

  祁空收刀入鞘,嘀咕着又没控制好力道,径直走入那深不见底的洞中。

  在她的身后,阳气随风扩散,很快将那一团阴风裹挟其中,缓慢修补着裂纹。

  下界阴气弥漫,祁空在雾中没走多久,便瞧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在大片血红的花瓣掩映中晃得刺眼。

  太久没下过阴间难免迷路,竟没想转到这儿来了。

  “排队呢?”身后乌泱泱的鬼群一眼望不到头,祁空从几个形状各异的鬼魂中穿行而过,礼貌地道,“劳驾挪个位。”

  大多数鬼魂只呆呆地往旁边一挪。祁空一眼看到几个全胳膊全腿的年轻鬼魂,料想这大抵就是熬夜猝死的后果。

  “诶,您稍等,忙着呢,”里屋传来年轻女人的应答,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过后,店家在围裙上擦着手走了出来,“看点什么?”

  祁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孟婆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从衣兜里摸出眼睛来戴上,方认出人来,语气也放松了不少:“是你啊。”

  她将披散的银色长发用皮筋随手一扎,问道:“喝点什么?”

  祁空打量着她手中比自己脸还要大的汤勺,口中应道:“芋泥波波,少冰不加糖。”

  她犹豫了一会儿:“西米露有吗?也加点。”

  孟婆手一抖,汤差点洒出来:“等着。”

  她舀了一勺满满一勺盛在杯子里,封杯插吸管向外递出一气呵成。

  祁空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这不就是绿豆汤?”

  “不然呢?大晚上的你真的以为我要去给你泡茶底啊,”孟婆翻了个白眼,“有得喝就不错了。再说,要不是我们多年的交情,我才不想给你这种体质熬汤喝啊,喝了也没用,你喝我的汤跟喝白水似的,简直是浪费。”

  祁空无语道:“那你还让我点单。”

  “仪式感嘛,干这行很枯燥的,”孟婆一面招呼着其他的鬼魂,一面打趣道,“几千年来同样如此,本就没什么热情,生气更是被消耗殆尽了。你这不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祁空不见外地从桌上奇形怪状的餐具里挑了一把像勺子的,搅了搅才发现绿豆里真的掺着西米露,闻言笑道:“整个酆都也就你还能和我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