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响这一觉睡得并不安分。

他又做了噩梦,他梦见了问真,

也梦见了在兴福寺大殿中被他杀死的弟子们。

问真与那些个弟子都变作了黑焰缠身的蚰蜒。

在漆黑的火焰中,问真与弟子们都要找他索命。

从噩梦中翻身醒来,入目处唯有窗外透入的斜阳,

以及还在尽职尽责看守着房门的纸人,叶响呼地喘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

他深知,被夜游神带走的问真灵魂终究是个祸患,

是自己心中一颗尚未除去的倒刺,之所以频繁发梦,

也是因为问真此刻还没彻底身死,叶响的心中尚有不平。

想要摆脱这些梦魇,自己就要找到问真,将问真给彻底解决。

不过眼下,他还是要先让自己在苍山镇中活着出去。

还没等叶响完全从噩梦的阴霾中走出,

他便被门外的一阵急促喊声给惊得坐起,回过了神来。

“不行!说什么你们这帮子押丧镖的都不能住进店里!”

这是酒楼女掌柜的声音,

叶响顺着声音收起纸人,推开房门,向着楼下望去。

他第一时间便看到了那位自称管仲的镖头。

他此时正为难地与酒楼掌柜沟通着,身后跟着一大票的人马。

“掌柜的,我们每个人都能给你出两倍的饭钱,

马上就要入夜了,人疲马劳,

我们就是想寻个地方暂时歇歇脚,喂马匹吃些粮草。”

说罢,似是有所感应,管镖头抬起脑袋,正好瞅见了叶响。

管镖头拱了拱手,对他打了个招呼。

叶响也是拱手回礼,顺着楼梯走下。

对方与自己毕竟有着一面之缘,

若是此时不下去会上一会,就显得刻意生分了。

在管镖头越加越高的价格筹码下,云间酒楼的掌柜总算是松了口,

不过她也没有准许这批人在酒楼过夜。

“咱们可说好了,你们吃好了就走,酒楼这儿不准留人。

还有,你们那车厢也不能停在我家酒楼门口,

给我停得远一些!越远越好!”

管仲听后只得连忙点头答应,快速地安排了几个人手,

将车厢拉到了酒楼远处的郊地停放,甚至还用白布将之暂时给盖住了。

等到安顿打理好了一切,管仲方才腾出手,与叶响打起了招呼。

“叶问兄弟,没想到我们如此有缘,又在这里碰面了。”

叶响此时也有所疑惑,当即问道。

“管镖头,你们不是还赶着押镖吗?为何会选在此处落脚。”

管仲大叹了声说来话长,

将叶响请到了酒楼的一方桌台上,述说了起来。

苍山镇不大,凭着经验丰富的管仲镖头带队,

他们很快便照着委托人给到的信息,找到了目的地。

可好不容易到了押镖的终点,对方却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进门了,

说是什么家中有规矩,这趟镖必须要在大年初二,也就是今晚的亥时送达。

不能晚到,更不能早到。

于是管仲他们只好又把这趟镖给暂时押运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赶路属实折腾,管仲手下那些个青年还好,

那些个外面聘来的送丧乐师可就不乐意了。

管仲作为总镖头,自然不能让镖队中的人心乱了,

只好先找一处酒家,让其他人都先自由活动一阵,把人们的情绪安抚好,

在酒家中静候到夜里的亥时时分,再将这镖生意给送去。

听到管总镖头的话,叶响越发觉得这押丧镖的差事诡异了。

这是哪门子规矩?

不仅不准晚到,更甚者不让提前到。

对方为什么对时间上的要求这么严苛?

联想到这丧镖押送的还是一口棺材,叶响便觉得浑身汗毛竖立。

二人说话间,掌柜的也没有白收管镖头的银两,

陆续让小二从厨房中端出了几道佳肴美食。

这镇集中的食物倒真是比山上丰富多了,

乍看之下,叶响便瞧见了各式各样的菜品,

其中最具特色的还是那一锅烧得黑红的猪肉。

“黑毛烧猪,我听说是这儿的特产,叶问兄台放开吃。”

管仲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叶响的生分,而是热络地招呼着他一块儿吃。

到底是混江湖的,和那个赌狗道士的为人处世当真是天差地别。

叶响心中暗叹,人与人之间确有参差。

就在两人对坐着吃喝时,一道尖锐的嗓音,划破了酒楼的厅堂间。

“管镖头!这癞子出老千耍诈,他……他还打人!”

叶响与管仲闻声望去,出现在他们二人眼前的,

竟是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青年,

以及被他拉拽着不让走的赌狗道士——林生。

那青年身着一身短打劲装,

看模样甚至比林生高出一个脑袋,

可看情形却不是林生的对手。

他的脑袋上肿起了硕大一个包,显然是被林生揍了。

看样子,那与林生起了冲突的青年,是管镖头手底下的一位镖师。

“我没出老千!叶……叶问,你得替我做主啊!”

说着,林生便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叶响的手。

“这丫的耍无赖,输了钱还想问我要回来。”

“你竟然拿我的银两去赌钱?!”

叶响第一时间觉得火冒三丈,压低声音说道。

心中不禁感叹,林生这家伙怎么满脑子都是赌。

他也是错信了林生道貌岸然的样子,竟然真给他了十两银钱!

林生赶忙凑近了到他跟前,偷偷摸摸地说道。

“那不叫赌钱,叶响啊,你有所不知。

在那些个赌庄里消息最为灵通,

我是借着赌博的名义去那边套取情报的。

而且我这次可没输,今天运气极佳,

我险些就要翻本了,结果那孙子就赖账了!”

没想到话到这个份上,林生还在嘴硬。

虽说林生嗜赌成性,但叶响也并不认为林生会出老千。

毕竟若是他爱出老千,

也不至于在当初衙府开坛做法时颗粒无收,

甚至输了个倾家荡产。

可叶响也不好直接以此为由替林生作证,

毕竟自己两人在他人眼里是相知的关系,怎么看都像是作伪证。

管仲听着林生与那青年分别的解释,缓缓皱起了眉头。

起初叶响以为管仲这是要为手下出头,

自己与管仲刚刚结下的友谊,算是在林生的助攻下化成灰烬了。

他不心疼所谓的江湖情谊,但他心疼桌上的好酒佳肴。

可没想到,管仲并没有暴起出手,

他只是别过头去,

与身旁那位叫做铃铛儿的趟手子打了个招呼。

铃铛儿会意,立刻从一旁取来了一面写着“镖”字的三角旗。

接过旗子,管仲一把将那杆镖旗向着酒楼的地面一插。

噗——!

在管仲的力道下,

那三角旗深深地扎入了地砖之中,凿出了一道平整的圆形豁口。

厚实的青砖在管仲的手下似是豆腐般细嫩,一捅就破。

嗤。

镖旗落地,酒楼霎时间陷入寂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