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老仙尊虽说在道修界声望无人可及,但年少时的风流韵事也不在少数。”庄雪也不避讳,“庄雪的母亲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寻常小妖,得遇意气风发的年少曲醴,一股脑地陷了进去,后来便有了姬元,因类人向来很难存活,曲醴对此也并不放在心上,姬元母亲生下她之后就因妖气亏损,身体受了很大损伤,但她还是选择相信曲醴,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妖师,等到亲眼见到曲醴出手收妖才知受骗,而曲醴呢,自去收服下一个小妖了,多的是没活下来的类人,可笑的是,曲醴靠着这般,修为竟越发精进,最后更是得道飞升,踩着那么多小妖的血泪和尸骨,想必飞升之路走得更稳了。”

  “不曾想这曲醴仙尊,啊呸,曲醴老贼竟这般龌龊。”魏若云骂了一回,又想到什么,拉着慕婵,“你是因何事不再师承他膝下的?”

  “放心,我是世家女子,他那时又已飞升,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只是……我却不曾看出他的为人。”

  庄雪一语道破:“年少时恶事做多了,老来便装模作样装起圣人来了,以为这样那些事情就不曾发生,到头来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只可惜这事本就鲜有人知,况且他如今这般成就,即便被人知道了顶多一句年少糊涂便轻轻揭过了,旁人还得夸他醒悟及时,是为大善。再说死的都是妖女,要有不明事理的,还得奉承一句年少风流,更有甚者,冲他今日在道修界的地位,夸其仁善也不是不可能的,还得说是被妖女纠缠呢,你我求学仙门这些年,是非颠倒的事还见的少了吗?”

  一番话说的二人哑口无言。

  魏若云想了想:“可类人不是很难存活,姬元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生母不知姬元体质特殊,只是觉得其对外界特别敏感,当时她们已置身人界,姬元日夜啼哭不止,她母亲又性命垂危,她们族中便派了几个妖族长姐来照顾,结果被她母亲尽数杀了,剖腹取灵,喂给了姬元,姬元的命便是这样保下来的。只是维持不了很久,她母亲临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刀匕交到姬元手中,告诉她如何剖腹取丹,姬元取的第一个妖灵便是她生母。”

  魏若云和慕婵再次双双沉默……

  “可这些还是远不能够维持,不过也多亏得了这几枚妖灵,她总算迅速长成,短短几日便长成了凡人五六岁的模样,可以自由在人界走动,大概是天生对妖灵的渴望,她专往妖多的地方去,就循着妖气找到了猎妖大战的战场,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世,又在快速吸取大量妖灵之后,迅速长到了十七八岁的模样,再后来就被凌老掌门所救,带进了凌云阁,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庄雪看着自己得了自由的手足,似乎还未完全适应,“这些年每当她心情不好就会来和我说这些,大约是认定了我逃不出她手掌心,就算真有那一日,她也到了无需隐藏的时候,是以对她这些过往,我听的耳朵都起茧了,她大概是想证明我不是最惨的吧,这些年听的最多的一句便是,在我面前,你们谁也没资格说自己命苦,我看她才是走火入魔了。”

  “似人非人,不人不妖,她的确挺惨。”魏若云和慕婵对视一眼,都很感同身受。

  慕婵看向庄雪:“可这不是她作恶的理由。”

  “我看她心智已经扭曲了,她一出生便过得如此艰难,在她眼里自是见不到他人好,他人越好,就越衬托了她的不幸。”庄雪分析得十分有理有据。

  “或许不一定如你所言这般,但终究是正常不了的。”魏若云的话慕婵很明白,她们既然认定姬元是梦主,如今就该分析其心结所在,这样才能尽快破解梦境。

  “可曲醴已经飞升,不在人界,我也是早年得他教了两日,记忆早已模糊,估计也是出门游历路过恒国,给皇族面子罢了。”

  “你跟皇族还不如我关系近,怎么单单教了你呢?”魏若云察觉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

  “应该是看在洛离或者慕如林的面子才是。”

  魏若云言罢阖目,在识海深处搜索洛离当年的记忆,眉心的紫光亮起,如呼吸般忽明忽暗。

  慕婵和庄雪皆屏息以待。

  须臾,魏若云紧蹙的眉心一松,睁开眼来:“果然!”

  “你看到什么了?”慕婵身子动了一下,一手下意识搭上魏若云的胳膊。

  魏若云抬眼看她,神色有点不忍:“洛离当初曾和曲醴狭路相逢,而洛离念及曲醴在道修上的造诣,没有将其赶尽杀绝,曲醴则出于回报,答应等你长大些会教授你术法,这应该也是后来洛离一直徘徊世间不愿离去的原因吧,她当时不知曲醴如此劣迹斑斑,只是撞破了其中一件事,而且当时已经有了慕婵,过上了安稳生活,是以她也不愿徒增杀戮,事后得知真相,悔之晚矣,这才一直留在那密室之内,希望可以避免一些因自己一时心软而造成的隐患。”

  慕婵:“原来如此,我只知道那时曲醴已经飞升多年,却罕见地入了世,恰好经过临平,又和我父王似有旧交,他毕生也就入世这一回。”

  魏若云不冷不热道:“难为他这般人还肯信守承诺,那时洛离都不在了,他不来教你也没人知道。”

  慕婵也是哭笑不得:“大约是想自己的所学能传世一二吧,他似乎挺赏识于我,赞我有慧根,虽然才跟他学了几日,就已突飞猛进了,后来他大约又害怕我将他的所学都学去了,恐日后再超过他,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庄雪:“听闻曲醴从不轻易收徒,当年你被他教了几日,都够那些猎妖弟子羡慕不已了。”

  魏若云嗤之以鼻:“哼,这般为人就算修为造诣再高,又有何益,终究也只是为了他自己,有何脸面开门收徒,难不成,还教他人如何欺辱弱势小妖吗?”

  又拉住慕婵,“还好你早早离开了,这般人的修为,不学也罢。”

  庄雪又道:“可他如今飞升出世,不死不灭,逍遥自在,那些被欺辱的女妖还有未及问世便已夭折的类人婴儿,她们的命运就无人过问了吗?还有姬元,生下来就遭受非人的折磨,这些年活得鬼魅不如,如今倒成了新的恶魔,活生生行走在人世间的恶魔,曲醴造下的孽他倒撒手不管了,却苦了那些无辜之辈,尤其是我!”

  慕婵也有些担忧:“只怕她所谋划还未尽数展露。”

  魏若云颔首:“魏若明也被她所掳,我们须得尽快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慕婵:“姬元既不在少君府,那她会在哪?”

  魏若云:“我们救了庄雪,她却并未现身,还带走了那盒画,究竟意欲何为?”

  魏若云和慕婵同时陷入沉思,片刻后一起抬首,异口同声道:

  “画!”

  庄雪不明所以:“什么画?”

  魏若云又道:“不,重要的不是画,是画上的印记。”

  慕婵也想到了:“休宁派曾居住过的山洞?她会去那吗?”

  “在这个尘世她已经找不到解脱了,我想她之所以会用这个印记封印关着庄雪的石室,又用它封印重要的画卷,显然是在模仿休宁派的作为。”

  慕婵也以为然:“没错,休宁派已无传人,凌霖自创凌云阁,已然背弃师门,洛离和慕如风已经不曾再继续以休宁派弟子自居,更不曾增收弟子,至于另一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已故的女帝魏雎吧!”

  魏若云轻轻抬眼,缓缓点头:“嗯。”

  庄雪下巴差点掉了:“什么?”

  “很显然,其他三位连魏雎其名都已讳莫如深,她更不可能会发扬光大休宁一派了。”

  魏若云接着慕婵的话:“但姬元却对这个短暂出现于世的门派心生向往,她是不屑拜凌霖等人为师的,在她心中,应该是认已故的李清风为师了,只是……”

  “只是这样一来,”慕婵眼神澄明,轻易洞察一切,“她最大的心病是什么?”

  “要么,见到李清风亲临,要么,除去不想承认的师兄弟。”魏若云站在姬元的角度顺势说下去,出口的话却连她自己都震惊了,“所以……”

  “凌霖的死,”慕婵顿了顿,“恐怕另有蹊跷。”

  “什么?凌掌门死了?”庄雪总算抓住了重点。

  魏若云扫了她一眼,继续和慕婵分析:“那魏雎的死,她又参与几成?”

  “什么?先皇也是她杀的?”庄雪再次震惊。

  “不能断定。”慕婵又道,“至少慕如风还活着。”

  “慕如风是否活着,也不能确定。”魏若云想到绮梦的话,如果她真是慕如风的话,那原本的慕如风如今何在呢?

  庄雪:“是当年那个诓你入魔的慕如风?”

  依旧被魏若云睨了一眼。

  “当初洛离之死可有蹊跷?”魏若云本不愿提起,但一想如今二人都已明了原本身份,梦境中的血脉牵扯,想来已没有那么重要了。

  慕婵也意会,直言道:“当初事发突然,千头万绪,不过按庄雪所言,姬元虽能在短短几日长成幼童模样,可她的心智应该还是孩童心智,而且后来进入凌云阁时,她也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就怕她心智已经成熟,却假作不谙世事,那她操纵赤邪一族身份败露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当年休宁派的驻地并不在方涂山,就算在,世事早已变迁,怎么还可能保存完好。”魏若云已从洛离的记忆中看到旧事。

  慕婵瞬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魏若云一一细数:“断情崖的石室是姬元建的,洛离也是她囚在那里的,还有通道的赤邪血墙,也是她一点点从当初的旧址迁过来的。”

  慕婵不敢想象:“这么大的工程她是如何做到的?”

  魏若云看向庄雪:“只怕是故技重施。”

  庄雪立时喊叫起来,愤愤不已:“是芥子!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啊!”

  慕婵:“将旧址尽数装入芥子,再放到断情崖下,她竟能做到如此隐秘,除了你我,竟无人发觉?”

  魏若云却不这么认为:“只怕发现了的都被她悄悄处理了。”

  说着默默看向庄雪。

  庄雪一愣,那六十年暗无天日的时光仿佛又近在眼前:“我就是,双修后发现她体质特殊,又撞破她自制妖丹。她怕我告发她,便先下手为强,原本我这条命也是留不住的,若不是双修关系难解,又有同生共死的作用,她惜命,又想到好的用处,便没有杀我。”

  说着庄雪似乎又想起被困的时候,渐渐抱着自己发起抖来。

  魏若云和慕婵对视一眼,连忙施法替她稳住心神,又扶她躺下。

  “你重伤初愈,就算有紫晶石护体,也还是需要时日静养,就先说这么多吧!”魏若云按着她的肩头,又渡了些灵力给她。

  庄雪反手按着魏若云,面色苍白地摇摇头:“无妨,这些话我必须跟你们说。”

  又抬起上半身看慕婵,对着她二人交代:“答应我,你们要去找姬元,带上我一起!”

  “你状况还不稳定,阿云也……”

  “我倒无妨,只是庄雪你如今大病初愈,实在经不起折腾,不如就留在猎妖馆,这是慕婵的地方,还设有结界,理当稳妥。至于找姬元报仇的事,就由我们代劳吧!”

  庄雪还欲坚持,起身过猛呛了口风,又急急地咳了起来,只得作罢。

  “也好,”她紧紧拽着魏若云,“答应我,一定带上她的内丹来见我!”

  魏若云和慕婵交换了一个神色复杂的眼神,皆唏嘘不已,当初与人为善的庄雪已然不在,如今的庄雪,只怕再不会相信什么善有善报的世间真理了,也不会轻易交付真心,只会将自己的心牢牢封闭在无形的城墙之中,竟不知幸是不幸。

  魏若云的手仍被抓着,她二人都不曾回复庄雪最后一个问题,房内一时安静下去,偶有几声轻微咳嗽声,慢慢也平复了。

  屋内一角静静躺着一堆黯然失色的石子,看上去再寻常不过,让人无法联想它们曾经都承载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又更是困了另一个无辜之人六十年。

  再多腥风血雨,终也会落入尘埃。

  只是那心上的缺口,终是再难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