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恍惚间,面前之人又露出了促狭的笑意,将魏若云心头那一丁点儿奢望无情抹杀。

  “行了,有话就快说吧!马上天就亮了。”魏若云收回目光,表示无意纠缠。

  天亮了紫蝠的修为就会大大减弱,这次捕梦使破天荒没见缝插针排揎魏若云一顿,直接开始说正事:“按照我承袭的原主记忆,以及绮梦跟我交代的事情来看,梦主应该是围绕在我们身边的人,并且会主动靠近捕梦使,这是捕梦使选择宿主的依据,是以,梦主定是在你我熟知的人之中。”

  “凌烟儿、姬元?还有谁?凌霖已经仙去,可以排除,洛离飞升慕如风下落不明,也都不像是梦主。”魏若云靠在一旁的门框上,盯着天边那点迅速扩张的鱼肚白,眼皮有些疲惫地耷拉着。

  “还有魏若明,他也有执念,不排除也是梦主的可能。”

  一句话便扫去了魏若云刚泛起的困意,瞬间坐直了:“魏若明的确是与我关系较为亲近之人,你是觉得他会因为芙蕖的事有了执念?可芙蕖已经故去多年,我们也无法改变此事了。”

  “他如今也参加了科举,入朝为官,如果他是梦主的话,那这件事应该也不是他的最终执念。如果说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话,那便是你了。”捕梦使思索着,伸出手指点了点魏若云,“要么,他不想你继续为魔,希望你可以回归人族,要么,他不愿接受你与他不是亲生兄妹。”

  “这两个都不太可能,毕竟都是些无法逆转之事,梦主的执念应该是有可以改变的余地才是。”

  “有些事情,看着不太可能,却未必没有转机,否则也不会动用浮生阁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

  “据我这些年的观察,梦主确实不好找,但是既然你我是捕梦使,那梦主肯定会对付我们,我们要做的,就是激化一切矛盾,让梦主早日出手。”

  魏若云刚应承下,就觉得困意再次不可抗拒地袭来,扭头瞥见天边出现一轮光亮,大约是日头出来了。

  “行了,今日便说到这罢!”她扶着额头想进内殿,结果起了一半就觉天旋地转,恍惚间不管不顾地倒了下去,终是意识全无。

  醒来后已回到了猎妖馆的厢房内,屋内昏暗不明,魏若云体内的焦躁之感终于褪去,毫无阻碍地将屋内陈设一一收入眼中——桌上书籍依旧胡乱堆放着,一个窈窕身影正靠在书案前,借着屋外投入书案前的一片日光,手捧一本杂书读着,不知看到什么稀奇之处,嘴角噙着一抹不清不楚的笑意。

  慕婵看得入神,并未察觉到魏若云醒转,更未曾察觉到她此刻的眼神,像是极力想从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慕婵终于察觉,转头看她:“你醒了,这本书可真有意思,上面把你写得跟个十殿阎罗似的,你怎么还特意买来看,找罪受啊!”

  一边说着一边将书放回桌上。

  倒是魏若云被她这一句话又带回了现实——她不是慕婵,至少,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慕婵。

  她喜欢的慕婵,和她们当年的记忆一起消失了。

  自此,这天地间,除了她自己守着的那点记忆,还有什么能证明那个慕婵的存在……

  “你可真行啊!说晕就晕,我可不是你的老相好,别随便吃我豆腐!”慕婵嘴上嫌弃,却还是替她端来汤药,“我还得替她伺候你这祖宗,来吧,慕婵牌特制汤药,专门针对失意人群。”

  魏若云懒得搭理她,懒懒推开:“我不喝。”

  “你现在又没味觉,还嫌苦啊!”

  “你不必总来试探,我拎得清。”

  “要我说啊,这样对你对她都好,你也不必自苦,早日振作起来找到梦主才最要紧。”慕婵觑着魏若云的表情,小心地解释。

  “我明白的。”魏若云低垂着头,像是无法再多看慕婵一眼。

  “你明白就好,姬元回少君府了,她让我跟你说声,今晚就安排你进宫见魏宣夫妇,你等天全黑了,我就给你开通道,到时姬元会在皇城外接应你的。”

  魏若云应过,并无二话。

  “那行,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慕婵将汤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留下一句“药记得喝”便离开了。

  慕婵走后,魏若云在卧榻上枯坐良久,万万没想到会是如今这副局面,她一颗心堵得不上不下,偏又无处宣泄,她已经没了流泪的本能,是否也意味着,她亦失去了伤心的资格。

  夜色落得很快,无意给人伤神的时间,迅速席卷了整个临平,护院点起烛火,整个猎妖馆灯火通明,庖厨们架柴生火,奴婢们往来掌灯布饭,到处都透着浓浓的烟火气,可这人间烟火却怎么也飘不进她这一方小院,像是连烟火也能察觉到她活人勿近的气息,自动退避三舍似的。

  院里隔几步就一盏风灯,照得亮堂堂的,铆足了劲要弥补魏若云缺失的白日,这座小院里也种了月桂树,只是不在季节,尚且是一树静默的绿。不过即便是开了花也是徒劳,她早已不闻月桂香了。

  幸好,幸好。

  如此便不会被拉入记忆的深渊……

  她披了斗篷,拿好月华,早早儿地在院子里等慕婵。

  未几,捕梦使来了,顶着一张为所欲为的脸。

  “走罢!”

  “你不去吗?”慕婵一身常服,看起来并未准备出门。

  “你们魏氏情深,我跟着去碍眼干嘛,而且手令只有一副,只能带一人进宫,给你开了通道我再回来用膳。”捕梦使见她犹豫,以为是有所顾虑,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你也别有太多思想包袱,既然用了宿主的身子,也是该替人尽尽孝,再说估计这也是最后一次见魏宣了,你就站好最后一班岗,像我一样,这不还挺照顾你!总不能白用这副身子,咱得有职业道德不是!”

  魏若云默默无语,侧过身子,躲开捕梦使的手,愤愤地扯了扯斗篷。

  “额……哈哈,”捕梦使的笑意凝固片刻,又丝滑地转换了另一幅和善面孔,“无妨无妨,知道你不适应,能理解能理解。这斗篷是特制的,能压制你的妖气,也能抵御宫中的符咒禁制,你就放心去罢!”

  “你既不随我进宫,那今夜就待在此处,不要出门,有任何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怎么?出什么事了?”

  “我方才……”魏若云想了想还是打算直说,“方才我喝了药躺下后做了个梦,梦到你被绑在山崖之上,披头散发,状态很不好。但是我不能确定是你还是慕婵,也不确定是未来还是之前,所以,保险起见,以后你我最好都一同出入,这次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进宫吗?”

  捕梦使闻言呆滞片刻,才转回神:“那你看清那座山崖在哪儿了吗?”

  魏若云摇摇头:“梦中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周围之景,但能确定的是,那山崖必在半空之上,周围似有煞气,你身上的绳索也被施了咒术,应是玄门中人所为。”

  “可能是梦主出手了,该来的躲不掉,这样,你速去速回,我就在猎妖馆,在你回来之前,哪儿也不去就是。”捕梦使迅速说道,但也不忘挖苦两句,“不过这里毕竟不是魔域,你的术法施展有限,如果再遇上白日,别说打架救人了,只怕你自身都难保全。”

  “我梦到的场面很是昏暗,想来应该是夜间。”魏若云也无谓多费口舌,匆匆交代便提步离去。

  如果真的是白日,她也不会贸然行动的,但是若真到了命悬一线之际,该冒的险还是得冒,她不能让慕婵苏醒后无身可依。

  走出去几步,身后传来捕梦使紧赶慢赶的声音:“喂,你等等我啊,你知道进宫的通道在哪儿嘛!”

  和来时一样,进宫也是从猎妖馆专为妖族开的通道进的,姬元早早等在皇城外,魏若云到了之后只需沉默跟着她进去便是。

  一路上魏若云都心怀惴惴,总觉得放不下慕婵,于是拉住姬元,问她可否能联络上绿意。

  姬元只说可以,又问发生何事?

  魏若云便道自己有些东西需要绿意帮忙交给慕婵,让姬元替她联系绿意。

  姬元不疑有他,答应替她联系绿意,不过要等回少君府,皇城有特殊的禁制,无法用术法传递消息出去。

  魏若云应下,也只能如此了。

  “什么东西,竟如此着急?”姬元状似无意地问道。

  “一点小物件,只是忽然想起罢了。”魏若云随口解释。

  说话间二人已至宣政殿前,门外的侍从见是姬元,并不阻拦,开门将她二人让了进去。

  魏若云赶紧收回心绪,抬眼打量眼前这片宫殿,没有见到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入眼之处但见白墙黛瓦,飞檐翘角,没有凌云阁的恢弘,也没有浮华殿的奢靡,但有亭台楼阁,曲水流觞,自成一派诗意,想来是按魏宣的喜好重新翻新过的。

  在这极北之地建了一隅江南,也难怪皇城中层层结界,宣政殿更是特别加固了一层结界,用以阻挡风沙,这才让这些白墙黛瓦得以在临平每年的沙尘季节中独善其身。

  如此一来倒消解了魏若云心底的紧张,找回了一丝熟悉之感。

  二人步入院内,院门上金线栓着的铃铛便应声轻响,内殿门开了,迎出一人,穿着旧时常服,立在阶前。

  魏若明展颜一笑,冲她们招手:“总算来了,快些进来,父皇母后都等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