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白费力气了……”慕婵的声音透着无奈,宛如一声叹息一般苍白,“修罗契一旦立下,契主和契奴都会同时忘记契约的内容,除非契约生效,否则谁也不会想起。”

  魏若云这才意识到,她关于跟慕如风交换的记忆也开始残缺,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她面前,迫使她站在旁观者的位置,看着当初的自己与慕如风决绝而立,却无力阻止,更无法靠近。

  看着眼前眉目相同的二人嘴唇依次无声而动,她想逼自己靠近,听一听所说的内容,却听到脑中响起刺耳一声异响,接着是熟悉的头疼感,她吃痛抱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凝神,放松!想点别的事。”慕婵轻拍着她的胳膊,语气温柔,落在魏若云耳中却无比讽刺。

  “不用你管。”她轻轻挣开慕婵的手,扶着剧痛的太阳穴,踉跄起身。

  “怎么?想不起来了?”慕如风笑容得意,放在和魏若云一样的脸上,却十分和谐。

  对面的魏若云此时就像一只气鼓鼓的小狗,无论境遇如何,敢向比自身强大数倍的敌人宣战。

  “不好意思啊,忘了告诉你,修罗契一旦立下,无法反悔,契约中的二人除了记得立契之时,心中那种或割舍或期待的感觉之外,别无其他。”慕如风一摊手,故作无奈,“没办法,人心易变,跟你们人族做交易,就得留点后手,你看看,果不其然吧!”

  “我杀了你!”魏若云眉心蓝印浮现,作势就要冲出去,被冲出来的慕婵拦腰抱住。

  “阿云你冷静点!!!”

  “你放开我!”魏若云强抑怒气,低声警告,“别逼我对你动手。”

  “怎么?还想杀我?你莫不是忘了,自己这一身突增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你不是她的对手!”慕婵的神情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看向魏若云的眼神带着不忍,“你我联手都未必打得过她。”

  魏若云狠狠盯着慕如风,恨不得用眼神将她贯个对穿:“你早知道我心中所想,于是设了这样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对你所言深信不疑,进而跟你立下修罗契,而你曾经所说的那个故事,根本就不存在,对吗?”

  慕如风也不知是不是被魏若云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她默默倒退几步,并且在交椅之下化出一个带着十几级台阶的高台,这才终于放心地坐了下来。

  “唉,倒也不完全是假的,你也说了,要想一个谎言显得足够真实,就必须真假参半地说,如果没有你心中记忆残片的辅助,你又怎会信我?”大概因为离魏若云远了些,慕如风终于放松了几分,惬意地往后一躺。

  “所以,我在那个故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魏若云说着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看向慕婵,带着几分落寞与绝望,“你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慕婵闻言一个晃神,她好像忽然理解了,慕如风为什么会选择魏若云的形象示人,甚至并不违和,一直以来的朝夕相处,让她自以为足够了解魏若云,可骤然看到她这副模样,一时竟也觉得无比陌生,她有些恍惚,抱着魏若云的手不自觉地想要松开,似乎也对魏若云此刻散发出的气场有所忌惮。

  看来,她还有很多需要了解的,只是她们都没有时间了。

  慕婵喉头微动,看上去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语言在此刻显得苍白又无力,她看到自己跟魏若云之间的那道沟壑,正在无形地扩展,她们明明离得如此之近,可她却清晰地感受到,魏若云已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们若想彼此靠近,下场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好了,如今还不到知道一切的时候,等修罗契成之日,你自会想起。”慕如风作势打了个哈欠,“我还要午休,就不留二位了,对了,我还给二位在镜城之外备了惊喜,就在凌云阁内,估计过几日便会揭晓,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什么惊喜?你做了什么?”魏若云在慕如风脸上看到了得逞的笑意,她心中顿时又有不祥之感。

  “放心,到时你们自会知晓。”

  魏若云一直紧握成拳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骤然松了,一股莫名的战栗之感自心口蔓延,从脖颈后往头皮扩展,手心后知后觉地渗出汗来。

  她看向极力抱着自己的慕婵,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

  慕婵说的是对的,她们如今还不是慕如风的对手,抛开二人身上不知究竟的修罗契,慕如风还留了后手,凌云阁这个所谓“惊喜”,很可能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很多事要做,这让她想跟慕如风同归于尽的念头暂且搁下,并且她也十分清楚,如今还不知洛离跟慕如风二人谁的实力更强,就算她在出手的瞬间接受了洛离的法力,结局也依旧未知,毕竟洛离将将飞升,慕如风却做了这么久的修罗主,掌管一个镜城的修罗,如果没有上乘的修为,只怕也镇不住它们。

  御灵末期的修士跟修炼多年的修罗之主一战,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她也知道如今确实不是能跟慕如风交手的程度,只是她实在太过气愤,如今冷静下来,也还是庆幸慕婵拉住了她。

  但她还是没好气地看了慕婵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浮华殿。

  慕婵在身后急急喊了她两声,她略一驻足,还是提步继续前行,不曾回头。

  当晚魏若云便搬到了书房,里面她生辰当天收到的贺礼还堆得满满的,看着屋内空荡荡的桌椅,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生辰当天,确切来说,是原主生辰之日。

  她曾短暂做了一段时间的魏若云,也曾真正地感受过快乐。

  用力地爱和恨,她都做到了。

  她没点亮蜡烛,在一片漆黑中抱膝坐在榻上,书房里有一个供人小憩的软榻,正好可够一人休息。

  魏若云自然毫无睡意。

  命运被人写了又改,她已理不清最真实的那条路了。

  思绪纷杂间,屋门被人轻声扣响,迟疑的声音响起:“阿云……”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你能让我静静吗?”魏若云嗓音沙哑,带着强抑的怒气。

  门外一下子安静了,只有树杈上不知名的鸟儿小心地啼叫两声,终于也渐渐安静下去。

  魏若云等了片刻才抬头确认人有没有走,却见慕婵的影子映在门上,骤然刺痛了她的眼,那是她曾用指尖一寸寸描摹过的轮廓,最是熟悉不过,可是如今,却为何这般遥远又陌生,她眼中的光闪了闪,嘴唇嗫喏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过了会门外传来一声轻叹,在一片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慕婵凄然开口,落在魏若云心里咯噔一下,有什么东西缓缓沉了下去,无声无息的,却堵得人发慌。

  魏若云一直盯着那侧影,思索着要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发紧,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只是牢牢盯着房门处,直至慕婵的影子消失。

  她骤然松了一口气,伏在膝上大口喘息,黑暗从四周侵袭过来,毫不留情地将她吞没。

  此后二人再没有机会好好说会话,也不知是她刻意回避,还是慕婵整日不见人影,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竟也能甚少碰面。

  后来魏若云特地留意了,慕婵早出晚归却没有去上课,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

  凌云阁上下除了姬元,谁也不知道她俩发生了什么,看到了都只当二人又闹别扭了,不疑有他,更没人活够了上来问东问西;姬元更是对此喜闻乐见,要不是庄雪拉着她为了考核练习,她早就去找魏若云了,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

  看着魏若云独自下学、形单影只的背影,姬元的嘴角不经意地勾起。

  一只稚嫩的小手持着白羽,自院门的铜扣上轻轻扫过,“吱呀——”一声,灰色的木质院门应声而开,魏若云一脚踏进院中,手上的白羽被她绑在了一串琉璃珠子上,进门后便戴回了手腕上。

  她驻足片刻,身后院门又自动阖上。

  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钏并无感应,慕婵尚未回来,举目望去,院子里春色渐浓,马上要到月底的双修考核了,可她一直没找出慕如风说的那个惊喜。

  她绕过影壁,假山之上泉水潺潺,像极了方涂山和清泉,只是这一方天地实是安然,不似真正的凌云阁那般暗流汹涌,可就连这最后一方平静只怕也要不保了。

  她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在身后的正殿之上,住在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正殿前的匾额,原来这正殿还有名字:光华殿。

  仰头细细品味着三个字,魏若云眉心微蹙,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正殿跟浮华殿会有某种程度的联系。

  是了,既然魏府对应着城主府,那浮华殿必然也会对应这里的一处,之前她一直以为会是皇城,如今想想,她在原主闺房的镜子中,看到了无颜,却并未在灵犀院的镜中见过,反而在这里见到的只有慕如风,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她们的镜子和恒国的镜子必须一一对应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慕如风能将《妖族通史》放到慕婵的书架上,而她又能从慕婵的镜子进入浮华殿,可她自己的镜子却不能,而她这一次进入浮华殿的位置是隔空摔下的,那时慕如风正坐在梳妆镜前,那她必然不是从那个镜子进入的,唯一可能就是那个全身镜,也就是说,浮华殿中的全身镜,连接的通道便是慕婵的镜子。

  此刻手钏依旧没有感应,说明慕婵尚离她很远,她有充足的时间。

  确认了这一点,她忙急急冲进内殿,数日不来,殿内一切如旧,慕婵的东西自然井井有条,她的东西也都归回了原位,那天晚上她情绪激动,随手抓了枕头被褥就走了,如今床榻也已经被人收拾过了,只是少了铺盖,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她草草看了一眼,来到自己的梳妆台前,用同样的方式进入镜中,却来到了一片空白之处。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不能像之前那样轻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