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孟扶光的声音后, 安九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一刻,他又紧紧拽住孟扶光的衣襟, 像是找到撑腰长辈的幼崽,开始跟长辈告状。

  “那个什么业火教的想害你!他们想用凡俗界大批生灵的性命, 将冥界强拉回来!”

  “我知道。”孟扶光平静的开口。

  此时孟扶光已将两人带到了荒郊野外一处破庙,庙里有一潭活水幽泉, 可以让他们清理一下被灼伤的皮肤。

  “伤得严重吗?让我看看。”孟扶光拉过安九, 小心的撩起他的袖子。

  孟扶光从芥子空间取出伤药和替换的衣服, 里面竟然还有一套女装。

  安九的衣服虽然一开始就浸了水,后面又被反复烤干了两次,现在难免有了破损。

  东墙的情况,自然也是一样。

  孟扶光神色平静的将那套女装递给了东墙, 给她指了一间封闭性很好的禅房。

  安九看着孟扶光准备的这些东西,心下便是明白, 他确实是……都知道。

  清隽无双的青年握着他手臂,神情寡淡的给他上着药, 这一刻的孟扶光, 真就好像那无悲无喜,藐视众生的神明一般。

  可是神明会给众生涂药吗?安九感到矛盾费解。

  那些被灼伤的地方,就算没有起泡, 也是大片大片的红肿, 但安九此时却感觉不到疼痛。

  直到孟扶光涂完安九的一只手臂,挣扎许久的安九,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为什么?”

  孟扶光抬头,原本淡漠的眸子里, 瞬间溢满温柔的光,“怎么了?小九在说什么?”

  安九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后,才将话说出口,“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来呢?”

  他可以在两方难民厮杀前来,或者更早些的时候……

  “你应该有能力救很多人的,为什么不救?”安九声音有些颤抖的质问,“难道说,你也和业火教那群人想的一样,觉得这些平民百姓,没有被救的必要?”

  后半句话,安九提高了音调,语气有点重。

  孟扶光手下的动作停滞,低着头,没有说话。

  安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责怪孟扶光。

  可是他又什么资格责怪孟扶光,他已经为这片大地的生灵做了足够多的事了,但却有那么多居心叵测之人,想要将他拉下神坛,甚至要他的命。

  而他又说了什么?他居然冤枉孟扶光,会和那群要害他的异教徒有同样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孟扶光,他与业火教,是完全对立的立场,他却把他想得和那些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疯子一样。

  “对不起。”安九突然十分难过,明明是他自己无能,什么也做不了,还要责怪他人,做的不够多。

  他和那些以怨报德的客栈难民也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刻,安九心里的自厌和自弃,到达了顶峰,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多么大义无私,其实也只敢在内容自己的人面前如此放肆。

  他也是一个卑劣自私的人。

  一滴眼泪从安九眼眶滑落,‘啪嗒’一下,滴落在孟扶光给他擦药的手背上。

  孟扶光放下手里的伤药,抬手捧起安九的脸,用拇指拂去他的眼泪,“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让你辛苦了那么久。

  ……

  孟扶光给他和东墙的伤药都有镇痛消肿的作用,并且效果立竿见影的好,虽然身上看着还一大片的红,但其实对于伤患本人来说,却是已经没有太大的疼痛感了。

  可能是刚才安九那滴眼泪,让孟扶光很是在意,向来不怎么与他解释自己行为逻辑的孟扶光,这次也难得的话多了起来。

  “临圣国的气数已尽,之前全靠我用特殊手段维持,才没有暴露底下这些千疮百孔的隐患。而我闭关之后,参悟了一些东西……”

  孟扶光用自己的神魂之力,推演了安九的命运,才发现,哪怕他已经竭力去挽救,这个世界,仍然会在一千年后走向灭亡。

  “下棋吗?”孟扶光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棋盘来。

  安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话说着说着,就开始要下棋了,可他经历了刚才的事,也不想再无缘无故质疑孟扶光。

  不过说到下棋……他是真的不会。

  “我,我从下野到大的,会爬树下河,但是不会琴棋书画。”安九有些羞赧的低下头。

  和从小接受最高等教育的皇室血脉比起来,他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了。

  “很简单,我教你。”孟扶光给他讲解五子棋的规则,他倒是很有为人师表的潜力,教起学生来,得心应手,讲起那些游戏规则,也是格外的浅显易懂。

  安九很快便学会了五子棋,和孟扶光你来我往的厮杀了几局,可是每局都惜败于他。

  虽是没能赢上一盘,但安九还是很高兴的,他自我安慰道,自己毕竟是第一次嘛,能有这番战绩,也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安九刚得意了没一会儿,就见孟扶光手执棋子,神态淡然的抛出一个惊天炸雷,“你与你那大师兄,相处的好像还不错。”

  “什么大师兄?”安九茫然,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拐到这上面。

  孟扶光脸上又挂上了他惯有的笑意,“那位女大夫呀,难道小九没有认出来吗?”

  女大夫?认出来?

  安九这才反应过来,孟扶光说的是谁。

  “她她她她……她是方方方方……”安九整个人如遭雷击,这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孟扶光含笑点了点头。

  安九心中讲了句不敢在孟扶光面前说的脏话。

  他一脸苦闷的想,这怎么认出来?长得不一样就不说了,这连性别都不一样了……不过东墙身上,确实有一点方郁鹤特有的邪性,一个搞丹药的,中途又跑去加入什么异教会,连容易被人洗脑这件事,看起来都是一脉相承的。

  “真的吗?”安九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不然呢?他与你和司玄夜,便是在此时结下的因果,否则后世如何能凑到一处去?”孟扶光伸出手,那只手莹白如玉,仿佛能透光,他在空气里动了动手指,好像在拨动些什么东西,“这命理因果呀,看上一团乱麻,但都各有各的源头可循。”

  安九一听,脸都扭做一团去了。

  他原本是想和这些人再无瓜葛的,怎么一通弯弯绕绕的,还是把所有人都绕了进去。

  他又想到司玄夜……好啊,怪不得自己跟脑子拧巴了似的,想方设法都要拜入东岐峰,原来这承诺就是这时候许下的,他能有那下场,也是怨不得旁人分毫了。

  但安九还是觉得憋闷得慌,“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割断我与他们的纠葛啊?”

  孟扶光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行啊,小九。”

  “为何不行?”安九追问,他想知道,这个‘不行’,究竟是指主管意义上的不行,还是客观意义上的不行……它究竟是因为孟扶光办不到,还是因为不想这样做。

  “他们是六道化身,我的计划里,一定要有他们的参与。而你是我的转世,所以你们的交集,也是避免不了的。”

  其实更残忍的是,六道化身,必须是从他身边,有交集的人中挑选……所以真相其实是,就算不是这些人,也会出现另外的人代替他们。

  “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可不可以跟我讲明白?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好吗?”安九急得不行,他能感觉得出来,孟扶光再下一盘很大的棋,看他却什么都猜不到,被蒙在鼓里,为各种发展忧心。

  孟扶光温柔的笑了笑,“没有把小九当傻子的意思,只是觉得,不知道的话,会活得很开心。”

  安九赌气的别过脸去,用侧脸对着孟扶光,“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感到开心?”

  孟扶光一手虚虚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了一下……侧脸都能瞧见,安九那因为不满微微撅起的嘴,看起来有些可爱的样子。

  “那我告诉了你,你以后可别为他们感到心软。”

  安九轻哼了一声,依然侧脸对着孟扶光,却支棱着耳朵,一副要仔细探听的模样。

  于是乎,安九终于知道了,孟扶光在这一千年前,究竟下了多大一盘棋!

  而这一切,都要从业火教的目的说起。

  ……

  业火教,原本是修真界里,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门派,他们门派成立没多久,孟扶光便出生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历史渊源,还追溯不到几十年前。

  孟扶光出生之时,紫霞满天,不止是凡俗界,就连修真界和魔域,都在同一天里,灵气浓郁程度,都提升了一个度。

  而且,孟扶光还有一样伴生灵器——溯世镜。

  孟扶光的母妃,则在生下孟扶光后,就直接遁入空门了,她表示,自己已将‘天圣之人’带来凡俗,不敢再与之有过多羁绊,此行也已是圆满。

  而此后没多久,那位妃子也是面带微笑,坐化于古刹之中。

  而此后,孟扶光的传奇人生,也是正是开启。

  他全知全能,数次预言了一些大的天灾人祸,带领临圣国避开了许多危急……按理来说,临圣国有这样一位九皇子,应该是越加繁荣昌盛,成为历史上难以被超越的强国才对。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临圣国却反而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大灾小劫不断,虽有孟扶光压阵,却还是得不到什么高效的发展。

  而从孟扶光降世之后,临圣的皇帝便越发昏聩无道,月末是觉得自己是被上苍选中之人,有了孟扶光这么个宝贝,他就算再荒废政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慢慢的,临圣国变得内忧外患不断,而偏偏,临圣的皇子,也并非只有孟扶光一人。

  皇帝自然是想立九殿下为太子,其他皇子自然是心有不甘,凭什么他们直接就被取缔了争夺的权利,凭什么一切都要给孟扶光让道?

  就这样,外界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对孟扶光不利的流言……他并非什么‘天圣’降世,而是‘祸星’转世,并且列出了种种证据,因为孟扶光一降世,各地的灾祸就没断过。

  但就像司玄夜说的那样,临圣气数尽了,那些灾难怪不了孟扶光的,反而是因为有孟扶光在,这个王朝才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但那些男子野心之辈,根本看不透本相,他们只要自己能达成目的。

  修真界的人倒是能堪破本相,但那个时候,大家也没想太多,只知道孟扶光这样的人降生,会为世界带来新的生机,之前灵气的加浓,便是最好的证明。

  也就是这个时候,修真界的老一辈里,有位大能,提出了‘世界进阶’的观点。

  “修士可以进阶,世界当然也可以,我与我那已经飞升的宗门老祖,还有一丝心灵感应,他告诉我,飞升之后的世界,与我们陇天大陆并无太大不同,飞升之后,也并非修行之途的终点。老祖告诉我,那个世界,便是比陇天大陆更高阶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与我们这里的区别,便在于他们的世界体系更加完善,六界体系在同一世界中,可独立完成运转。”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曾引起修真界众人的热烈讨论,一群修士便开始琢磨,如果自己无法进阶飞升的话,那也可以让世界先进阶……听说进阶后的世界,灵气的浓郁程度会提升好几百倍,届时,他们在修行起来,也会更容易一些。

  到时候应该也容易进阶,寿元也能得到延续。

  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多是一些,进阶无望,又寿元将尽的修士。

  可是怎么才能让世界进阶呢?

  于是此时,便有那业火教的修士,听说了孟扶光的传闻,又联系起他降世时,天道的灵力馈赠,这群人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孟扶光的注意。

  没想到,后面还真让他们找到了相关的资料,证明了陇天大陆,确实是低等的世界。

  低等世界的特征便是,六道不完整,掌管着轮回的冥界被独立在另一个位面中,甚至可能是与多个小世界共通一个冥界。

  如果想要让低等的小世界变得完整,自然是将冥界与小世界融合,形成完整的六道轮回,便能让世界进阶。

  这个方法听起来有理有据,十分合理,但他们却忽略了,要将一个全是亡灵的位面,融合进生灵的世界,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孟扶光说,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些修士强大的意念,天道正在抛弃这个世界。

  届时,他们真将冥界与陇天大陆融合,等来的不会是小世界的进阶,只会是一个被天道抛弃后,被冥界融合吞并的亡灵世界。

  安九震惊不已,“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想的路子,是完全错误的一条道路。”

  孟扶光点头,“他们想要世界进阶的想法,是没问题的,我当然也希望,养育了我的这片大陆,能更好,但是……他们的方法错了,这是一条必死的路。”

  而后孟扶光告诉他,世界本身就会自己慢慢进阶,不必进行人为的干预,陇天大陆现在虽然是低等世界,但待到千万年后,也定会孕育出属于自己的‘冥界’。

  “更何况,现在的陇天大陆,也很美好,不是吗?”

  说这话时,安九看见了孟扶光眼底倒映出的一副山河画卷,但很快,那美好的一切,变成了一片生灵涂炭的景象。

  “这才是我降生的意义。”孟扶光眨了眨眼,他眼底那些幻影又消失不见。

  “可是现在,这世界已经在发生改变了……你看看满目疮痍的扶柳城。司玄夜说,坚持扶持国运的紫气再被收回,是因为你改变了主意,想要放弃了吗?”安九问完,然后又笑了,“不,不对,一千年后的陇天大陆依然祥和安宁,你没有放弃,对不对?”

  比起司玄夜说的话,安九当然是更相信孟扶光,和将来的自己,所亲眼见证的。

  “小九好聪明。”孟扶光夸张的感叹一声,‘啪嗒’一声落子,将自己的五颗黑子,连成了一条线。

  “我不会放弃,只是,想到了别的方法。”

  安九扫乱棋盘,不服输得又将黑白棋各自挑回了棋盒,“再来一次吧,我就差一点儿就能赢你了。”

  孟扶光自然是宠溺的应允。

  棋局继续。

  安九很想问他,别的方法,是什么方法……但他又不敢问,因为安九知道,一千年以后,这世上没有了孟扶光。

  他不敢去细想,这个结果代表着什么。

  孟扶光总是能猜透他的想法,他落下一子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话题却不是接着之前那个。

  孟扶光问安九,“你知道六道吗?”

  “六道轮回吗?就是要有这个,世界才能进阶,对吗?”安九想了想,在刚才孟扶光的讲述中,他有听他提起过这个概念。

  但具体的东西,安九其实不懂,他以前从没接触过类似的说法。

  孟扶光道,“所谓六道,是虽然是佛家的说法,但也确实是世界的运行之道。”

  接下来的时间,孟扶光大致的给安九讲解了一下关于六道的概念。

  六道众生,可在此中轮回,六道分为‘三善道’与‘三恶道’,既分别为:阿修罗道、人天道、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①

  所谓‘六道’者,道犹路也,是能通义;谓六道众生,轮转四生,循环三界,互为通达,故名为道。

  浅显来说,就是六道互通,可以互相转换其中身份。

  “你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六道化身’吗?”孟扶光突然提到了先前的说辞。

  安九瞬间想到了司玄夜,“你的意思是,他们……便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安九在心里默默数了数,司玄夜、林静渊、韩柊、方郁鹤、雪念、安云歌……正正好的六个人。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难道说,自己和这些人的一生,其实都是被孟扶光设计好的?

  “不是我设计好的。”孟扶光依然很能洞察人心,他无奈的冲安九摇了摇头。

  “我只是需要,他们的命理,与你交缠在一起……那些恶果,并非我所愿。”说到这里,孟扶光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好像在努力隐忍着什么情绪。

  好一会儿后,他才平复了心情,只是声音变得无比喑哑,“小九,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不是他要做这个局,安九便不会遭遇那些。

  他第一次生出要逆天改命这个念头时,就应该想到,天道不会那么轻易,让他达成目的。

  那群人对安九的憎恶,全来自天道对他施加的压力……安九什么都没有做错,天道要为难的,只是他而已,天道让他在此时看清了那个结局,想逼他现在就走回头路。

  这也是孟扶光之前选择闭关的原因。

  他始终觉得,他好像还遗漏了什么。

  他认真复盘了所有时间线,最后发现了一个很容易被他忽略掉的地方,那就是现在的安九来自一千年之后……来自天道给他的那个结局的时间线之后。

  孟扶光很快便意识到了,安九是重启了某个时间点,所以才有了‘死亡’之后的时间。

  他苦苦思量了许久,终于参悟了天道给他留下的那某生机……

  孟扶光闭上眼睛,将那一条条命理之线捋清。

  “在你死后,微生岚逃出无妄峰,找回你的尸骨,质问司玄夜所作所为,是否还遵从初心,司玄夜察觉自己失了公正之心,心魔缠身,闭关压制心魔,将安云歌的事儿抛之脑后,安云歌利用自己能出入他人心魔境的能力,闯入了司玄夜的心魔,试图找到他的弱点,来达成自己做上宗主之位的目的,却发现……”

  发现司玄夜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与安九有了纠葛。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太子转世,只是将那段记忆,在司玄夜心里放大。

  安云歌原本以为,这段记忆并非多么重要,没想到司玄夜却因此堕了魔,在万衍剑宗里,召出了鬼蜮……

  方郁鹤与雪念,是这六人中,最先陨落的,他们在抵挡鬼蜮的侵袭时重伤不治。

  安云歌自知闯了大祸,他想要的,早已付之一炬,绝望之际,于鬼蜮前自爆,以一己之力,拖延住了鬼蜮的蔓延,却也使得自己的神魂,被百鬼蚕食,永无轮回。

  业火教的余孽,却当这是新世界降临必须要经历的痛苦蜕变,不仅不加以阻止,反而趁机传教,哄骗更多人自我献祭。

  靠着韩柊和林静渊二人苦苦支撑的修真界与魔域,也很快沦陷。

  新世界当然不会再降临。

  整个陇天大陆,永堕黑暗。

  “这是天道让我看到的。”孟扶光摁了摁眉心,这些东西太费神,他觉得很疲惫,“也是天道给我指出的一条‘明路’。”

  ‘明路’则是放弃六道衍生法,让这个世界慢慢死去。

  他可以用紫气拖延时间,自己再顶住外界施加的压力,纵使是背负满身骂名,但至少他会活下去,他活着,这片大陆就能活着,以他的寿元来看,再支撑这个世界上万年,是没有问题的。

  一万年,也足够许多生命更迭交替了,也算个完美的结局。

  但安九出现了,这便是天道指给孟扶光的一条‘暗路’,它似乎是否决了孟扶光所想的方法,却又悄悄送来安九,提醒着他,这是他未来的选择。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会显得自相矛盾吗?

  天道让自己看见未来的惨烈,那自己必定不会再选择那条死路,如果自己没有做出那个选择,安九就必定不复存在。

  但是安九出现了,孟扶光知道,他还是选择了扶持六道化身。

  那么,破局的点,到底在哪里?

  孟扶光思考了很久,最后算出了安九如今本该在命运线里死亡后,明白了一切……死去的安九,重新回来了。

  破局的点便是,要赋予安九一次新的生命。

  那一刻,孟扶光捂住了脸,失声痛哭……他在那一瞬间里,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他在见到安九的第一面时,就在想,自己的消失,才会有安九的出现,那他是如何消失的呢?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活上上万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奈何得了他。

  就算安九是自己的转世,可是自己又是怎样做到,心甘情愿转世变成他的?

  孟扶光和安九相处的那些日子,其实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慢慢的,他也开始能够坦然的接受自己会消失这件事,甚至觉得,转世变成安九这样,其实也不错。

  但是那个时候的孟扶光,依然不觉得,自己会轻易死去……或许还有别的意外吧,自己也无法抗衡的意外。

  孟扶光这样的人,并不会觉得转世变成安九,这是对他生命的延续。

  他只知道,自己的意识若是消散,那他便是不复存在了。

  所以,哪怕安九是自己的转世,和自己拥有同样的灵魂,但他是他,安九是安九,他们永远都是不同的两个人。

  直到他真正参悟了天道的暗示。

  孟扶光叹息一声,“你知道吗,我一生都在告诉别人,不要认命,不要顺应天命,温顺的接受天道安排的一切……直到今天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让我抗争命运的,亦是命运……”

  为什么溯世镜是他的伴生灵器?因为,那是天道,从他出生起,便不断在告诉他:你该起来反抗我了。

  而安九,还在为前世那些人的结局感到震惊,没有留意孟扶光说了什么,“你安排的……难道说,我们都只是你手里的棋子?”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恐怖的人吗?死了都还能操控一群人一千年后的命运?

  孟扶光笑了一下,眼里是一闪即逝的悲凉,“我才是被命运操控的那颗棋子。”

  他认了,如此,那便认死这条路,走下去吧。

  他站起身,弯下腰,越过了棋盘,摸了摸安九的头,“‘全知’一点都不快乐,小九,我羡慕你……做一个笨蛋吧,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孟扶光转身要走,离去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的黑棋随手一扔……

  ‘啪嗒——’

  黑旗稳稳落在棋盘上,虽然看不出胜势,但后面安九才发现,无论他走哪步棋,他都已经毫无胜算。

  安九觉得孟扶光是在取笑他。

  他低头看了看棋盘上的残局,突然悟了,“你根本没想和我下棋,你就是在逗我玩!”

  回应他的,是孟扶光一连串让人迷醉的低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