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

  恶煞完全不了解人类,眼前如瓷娃娃般精致易碎的生灵,是祂拥有记忆以来,接触的第一个‘人类’。

  但是煞知道,瓷娃娃口中说出了赞美的话。

  难道祂做了什么好事?

  如今已经快到五月份,气温日渐升高,陵城的霜雪早就化得一干二净。

  红月山因为海拔高,再加上常年阴冷,还残留着一抔即将消逝的春日雪,正好足够素凉薄躺上去。

  在外人眼中,或许素凉薄和春日雪很相配。

  美好,清冷,容易消逝。

  然而——

  素凉薄本人非常、非常、非常讨厌雪!

  尤其是经久不化的积雪!

  他艰难地控制自己身体,缓慢坐起来。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但灵魂的抽离感还没有消失,整个人比平常更加虚弱。

  素凉薄抬手扶住额角,仔细回想之前的遭遇。

  活丧仪式开始之后,他进入假死状态,魂魄脱离身体,被拉进全然陌生的空间。

  那里与红月山灵堂有同样的蜡烛,和同样的阵,却好像到了另一个镜像世界。

  素凉薄基于主观判断,以为自己丢失的魂魄,就停留在那个空间。

  然而,却得到否定答案。

  后面的对话,素凉薄记不太清楚,只能回想起模模糊糊的几个关键词。

  ‘去……’

  ‘轮回尽头……’

  ‘等你。’

  去哪里?

  谁在等我?

  素凉薄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索性放弃挣扎,抬起头观察周围环境。

  寂静的红月山空空荡荡,只有头顶猩红满月,诡异又阴冷。

  虽然素凉薄看不见‘祂’,但是能够确定,把自己带出灵堂的东西,还呆在附近。

  自己灵魂被唤回时,依稀听见旁边人叫祂‘恶煞’。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吧?”素凉薄仰起头,向面前的空气开口。

  “……能听到。”恶煞动了下,挪到素凉薄视线直视的位置,即使人类看不到自己。

  素凉薄听见他的回应,感觉非常稀奇。

  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以‘面对面交谈’的方式,听见自己声音。

  恶煞开口时,音色与自己相同。但比起工于心计、每个字都斟酌再三的素凉薄,他的语气没有什么思考的成分在里面。

  要不是祂本身属于邪祟,素凉薄都想夸一句阳光开朗大男孩。

  ——倒也正常。

  按照迟归凛的说法,他与恶煞不是独立分裂的人格,也不是复制粘贴的分.身。

  他们互相融合,才能成为完全的魂魄。分开时,变成拥有同样伤口的拼图碎片,各自拥有整体中的不同特征。

  素凉薄合理推测,自己得到了‘智慧’之类的思考力,恶煞得到了‘无敌’之类的战斗力。

  一时间说不上谁更吃亏。

  不过,这样更合素凉薄的心意。

  假如遇到跟自己思维模式完全相同的沟通对象,素凉薄接下来要做的事,成功率仅仅剩下50%。

  “既然能听到,我想跟你谈谈条件,可以吧?”素凉薄斜了眼旁边,指向悬崖边一处平坦的岩石,“能帮我转移到那里吗?”

  他继续坐在积雪里,恐怕会丧失稳定的情绪,与一些美好品德。

  ‘阳光开朗’的恶煞轻易满足素凉薄,裹住他纤细的身子,轻轻巧巧放到岩石上。

  “谢谢。”素凉薄礼貌道谢,还对他露出人鬼通吃的漂亮微笑。

  “嗯。”恶煞姿态低调,深藏功与名。

  素凉薄换了个舒舒服服的坐姿,谈判正式开始。

  “你应该明白吧?我们彼此都是残缺的。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强行融入我的灵魂,让我成为完整的人。要么你吞噬我的魂魄,成为完整的鬼。”

  素凉薄言简意赅说清楚现在的处境。

  阴阳两阵,迫使他们陷入二选一的生死局。

  “所以……”素凉薄好整以暇凝视前方,很确定恶煞就在那个位置。

  “我想跟你讨论第三个选项。”

  “共生。”

  “共生?”恶煞重复这个词。

  “对。有个道士说我阴得要命,容易被鬼怪附体。既然你那么厉害,应该可以在不伤害我魂魄的情况下,进入我身体吧?”

  煞气入体比鬼魂附体容易多了,以恶煞的能力,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

  祂本来就是基于素凉薄的一魂一魄,聚集煞气而生,拥有强大的力量。入体之后不仅能够填补魂魄残缺,还能支撑他虚弱的身子。

  “可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恶煞即使思考能力匮乏,也知道所谓第三条路,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确实,他们陷入二选一的局面。但是素凉薄命不久矣,祂却拥有强大的力量。

  这个死局,只针对素凉薄。

  素凉薄心思被看穿,却丝毫不慌张,反而游刃有余的问,“所以,你想要保持现状吗?”

  “嗯。”恶煞给出答案。

  虽然吞噬素凉薄的魂魄,能让自己拥有许多失去的东西,比如思考和感知能力。但是祂面对眼前的人类,没有想要杀死他的想法。

  互不干涉,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原来如此啊,你居然是主和派。”素凉薄故意露出困扰的表情,“可是怎么办,你根本没得选呢。”

  他说得茶里茶气,每个标点符号都是阴谋。

  不了解人间险恶的恶煞,竟然露出一点清澈的迷茫。

  为什么没得选?

  素凉薄凑过去一些,提醒,“你仔细看看我的魂魄,有什么发现?”

  恶煞闻言,再次观察精致的瓷娃娃。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

  素凉薄的魂魄,根本没有回到身体中。

  应该说,魂魄被身体拒绝了!

  “刚才在灵堂里,有人给我贴了三道驱魂符,所以我的魂魄回不去了。算算时间,最多半个

  时辰,我的魂魄就会彻底游荡。”

  素凉薄说得楚楚可怜,出口的话却充满算计,“到那时候,我应该会变得跟你一样吧?听说同种状态下,同一个人的魂魄之间天生会互相吸引,只要靠近就会强行融合。你说,我们会不会变成完整的鬼?”

  “变成鬼的话,我占了二魂六魄。要是按照我的意愿进入轮回道,再转世的话……”素凉薄眼尾弯弯,笑得更加好看。

  “你觉得呢?”

  恶煞没有接触过人类,只接触过鬼怪。

  祂之前见到鬼怪,总是立刻杀死,从来不会跟它们谈判。

  因此,祂第一次对弈,就输的彻彻底底。

  前后也才几分钟,素凉薄轻易把他的死局,变成恶煞的死局。

  ——这个人类,是我自己。

  恶煞沉默地审视他,对‘自己’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阴险。

  玩心机的人类真恐怖,比自己所有遇到的鬼,加起来还要棘手。

  “你还要考虑吗?我只剩下十分钟……”素凉薄顿了顿,转而又说,“不,我们马上就可以拥有永恒的时间了。”

  “……”恶煞的沉默震耳欲聋。

  素凉薄耐着性子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恶煞的回答。

  这很正常。

  如果立场调换,素凉薄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想屈服于这么卑劣的手段。

  幸好。

  素凉薄策划的‘阴谋’,还有第二阶段。

  “呐。”素凉薄若有似无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许多,“你如果是我,就应该答应。”

  “不。”恶煞态度决绝,毫不畏惧。

  “听我说完,亲爱的。”素凉薄用了一个非常暧昧的称呼。

  恶煞:“……”

  “我想要得到你,无关生死。说实话,我不是很想活,也不是很想死。之所以费这么大周折,纯粹是出于‘得到你’这个目的。”

  他仰起脸,眼瞳中不加掩饰的贪念。

  “你知道吗?自爱是唯一能够由心而证的情感,因为人类会清楚的意识到:我爱不爱我。就比如——”素凉薄柔弱却坚定的伸出手,“我接受‘你是我’这个认知后,就对你好感度100%。”

  “我愿意接受你的罪恶,也希望你接受我的不堪。”

  “因为你和我原本是同一个灵魂,我们生而就拥有比亲眷更加缠绵又密不可分的关系。”

  “只要我还存在,就永远是你的独一无二,是你的不可取代。”

  “即使你摆脱了我,你的缺口永远会提醒,你需要我来填补。”

  素凉薄的表情和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活灵动。他语气诚挚又殷切,宛若朗诵一首最动人的情诗。

  “你还打算抛弃我吗?”素凉薄笃定的轻笑,“我正在邀请你,亲爱的我。”

  恶煞狠狠的动摇了。

  即使他非常确定,人类的提案对自己没有好处,甚至会变成无法逃脱的桎梏,却还是因为他的话而震颤。

  稳了。

  素凉薄能够感受到灵魂的共鸣,知道恶煞已经倾向于‘我愿意’这个选项。

  他眼底的神色变成缱倦,一字一句抛出最终的王炸。

  “你的魂魄进入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接纳你的全部。”

  “这何尝不是一种永恒的交欢。”

  “你觉得呢?”

  “……”恶煞依旧沉默。

  约莫五分钟后,红月山一片寂静。

  恶煞再度恢复意识,声音从素凉薄体内,直接传递到他的脑海中。

  “痛。”只有一个单字,充分表达出恶煞的懊恼。

  煞本无象,没有任何感知。所以祂不知道,成为人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

  每次眨眼、呼吸、心跳,都伴随着巨大的痛楚。做出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需要强悍意志力,克服□□的疼痛。

  “哈哈哈哈哈哈!”素凉薄弓着腰,发出肆意的笑。

  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现场,肯定会惊讶,原来素凉薄也会这样放肆的大笑。

  “终于等到有谁与我分享同样的感官了。”素凉薄把恶煞骗到手,立刻暴露本来面目,活像个玩弄感情的渣男,“我每天必须眨眼一万次,呼吸三万次,心跳十万次,你忍耐一下哦。”

  恶煞有点生气,“你没有告诉我。”

  假如祂知道要承受这些痛苦,肯定不会被人类的花言巧语蒙蔽。

  素凉薄轻描淡写地说,“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活得每天都这么痛,已经太习惯了。”

  “…………”

  没等恶煞继续说话,素凉薄迅速带过话题,“来,轮到你提条件了。”

  “我?”恶煞感到意外。

  ‘阳光开朗大恶煞’并不知道,这是人类常用的抽一鞭子给个枣,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PUA。

  素凉薄循循善诱,“对,我设计你的时候,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

  “那,把红月山的月亮摘给我。”恶煞好似存心为难他。

  其实祂无端觉得,红月不该挂在高处。

  有一个更适合它的地方。

  “月亮?”

  饶是素凉薄诡计多端,也没猜到祂会提出这种要求。

  “你做不到吗?”

  “怎么会。”素凉薄眼底光彩又浓了几分,“真是浪漫的要求呢,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