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上

  春天才过半,气温就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上升,寻常人还可以忍受,但长年呆在练习室的孩子们却受不了。

  本就是爱出汗的年纪,日常体能训练和舞蹈练习又只增不减,大家都苦不堪言。

  夏洋(夏知春)后背都湿了,汗黏衣服上,粘乎乎的。

  楚兆年正给他拉着衣摆扇风呢,老师就催促说起来上课了。

  “好想回去换衣服啊。”夏洋说,而后很快又打消念头, “算了,宿舍好远。”

  楚兆年松开衣角,状似无意道: “哎呀,一不小心多带了件衣服。”

  夏洋立马狗腿地贴过去, “少爷,借我穿穿呗。”

  “柜子里,穿了记得洗。”

  “好的,爱死你了!”

  “抱歉,婉拒了。”

  公司有给大家安排统一的更衣室,就在舞蹈室隔壁,夏洋跟老师打过招呼,接着匆匆跑过去,像是一刻也等不了。

  一进门是两排柜子,每个人的柜子上都标有名字,于是他轻松找到楚兆年的柜子,用对方给的钥匙打开,衣服就整齐地摊在里面。

  楚兆年和夏洋的年龄只差了两岁,身高身形都差不多,衣服不用看都知道会合身。

  于是夏洋等不及似的把自己那身湿淋淋的上衣脱掉,一股脑地往脑袋上套干净衣服。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走进来。

  步伐很重,吓了他一跳。

  “谁?”夏洋赶紧把衣服穿好,抬头撞见一张冷酷又俊俏的脸。

  那冷酷的表情没维持多久,很快就露出一个如破冰般春暖花开的笑: “你也在啊。”

  金宇泽,练习生里面的大哥,不是那种搞小团体的哥,是年纪最大的哥,其实也就比夏洋大四岁。

  夏洋点了点头,他有点怕他,从看见金宇泽的第一眼起夏洋就怕他。

  这是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与其说怕,不如说是某种帅哥,潮人恐惧症。

  说实话,夏洋见过的帅哥真不算少。但第一次见这种长相带有攻击性,五官深邃的浓颜帅哥,这让夏洋在面对金宇泽的时候会有些紧张。

  紧张到话都说不清楚,干脆就不说了,因此两个人的关系挺尴尬的,哪怕夏洋知道对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大哥哥。

  但这看在金宇泽眼里意义就不同了,从这个小男孩来到他们练习室至今,他们就没有好好搭上几句话。

  他很明显能感受到对方在躲他,然而他自问没有做出什么令对方不开心的事。

  金宇泽挠挠脑袋,见夏洋一直垂着头在看地面,没忍住问: “你是不是讨厌我?”

  其实这个问题埋在他心里很久了。

  这边夏洋听闻立刻扬起下巴,下一秒又垂下去,摇了摇头: “没,没有。”

  “是吗?”金宇泽打开自己的柜子,也换了一身衣服。

  “嗯。”夏洋应道,而后又觉得声音太小,对方可能听不清,大声说: “是。”

  金宇泽笑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回夏洋身上,对方依旧低着头。

  “可你都没主动跟我说过话。”金宇泽略带抱怨地说。

  这话可就难倒夏洋了,他罚站似的腰板子挺直,脑袋耷拉,尴尬地抠着手指头。

  好在金宇泽没有继续为难他,只是把手放在他毛茸茸的发顶上揉了揉, “下次轮到你主动找我说话了,好吗?”

  夏洋乖巧地点了点头。

  “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聊,心事也可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夏洋?夏洋!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乔嘉益推了推夏洋的肩,他才从金宇泽的话里面回过神来。

  好几天了,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和金宇泽的对话,越想就越觉得对方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

  “快上去,老师喊你呢。”

  夏洋站起身,站到练习室中央。

  “把刚才学的内容跳一遍。”老师打开音乐,对他说。

  夏洋把脑子里的金宇泽挥开,数着节拍渐渐进入状态,听见“砰”一声,音乐骤然断了。

  老师的声音回响整个练习室: “你等什么呢?拍子早过了。”

  夏洋表示很抱歉: “对不起老师。”

  舞蹈老师的表情不太好,但还没有发作,只说: “重来。”

  音乐再次响起,这一回夏洋终于踩在点子上,一曲舞毕,没有意料中的掌声,反而鸦雀无声。

  他看见老师黑如锅底的脸:”跳成这样干脆回家好了,还出什么道?做什么爱豆?”

  老师讽刺的语言像一根根针扎进心口,夏洋难堪地垂着头,而老师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随便在街边舞社拉个小孩都跳得比你好!”

  “你要是不肯上心,有的是人上心。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继续保持这个状态,下次考核刷的就是你!”

  在练习室里的人们大气都不敢出,老师说完这话,就喊下一个人上来跳了。

  夏洋坐回位置,楚兆年看了他一会,然后把手搭在他背上, “其实你跳得挺好,虽然没我强。”

  闻言,夏洋就更笑不出来了, “我谢谢你啊,哥们。”

  “不客气。”楚兆年说。

  下课后,好几个练习室围过来安慰他,弄得他都有些受宠若惊,嘴里直说: “我没事,我没事。”

  “你们先回去洗漱吧,不用等我。”

  “我想再练一会儿,我真没事儿。”

  朋友们在一番劝诫之后终于散了,练习室安静下来。

  平时觉得拥挤的地方顿时变得空旷,头上白光灯闪了一下,夏洋对着镜子又练起了今天学的舞蹈。

  中途保安大叔过来催过好几次,夏洋没办法,只好把场地换到隔壁不会上锁的更衣室。

  将椅子都拉开,又变成一方小小的舞蹈室。

  他不断跳动着,没有停歇。

  等到月亮都要睡了,凌晨的风开始击打窗户,发出“砰砰”的声响,他才停下来,坐到更衣室的一个小角落里,下巴垫在膝盖上。

  公司在手机的管制方面并没有太多限制,下了课,他们就可以拿回自己的手机。

  夏洋指头翻动着,看见妈妈几个小时前发来的语音: “洋洋啊,最近怎么样?”

  他给妈妈回了句: “挺好的,都挺好的。”

  没多久铃声就响起来,夏洋接通电话, “喂,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呢?”

  夏洋的母亲是为人民教师,很少熬夜,平时都准点睡。

  可课堂上再怎么严厉,生活中再怎么自律,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总是会破例, “这不是等你回消息吗?”

  夏洋没忍住问, “那我今天要是没回呢?”

  “我又不傻,你不回我就睡觉呗。”

  夏洋笑了,很快又听见他妈问: “今天累不累呀?最近练习腰还疼不疼?”

  不问还好,一问夏洋鼻头就酸了,整张脸埋进两只膝盖里,泪水很快就打湿了裤子。

  “洋洋?洋洋?怎么了?”

  夏洋马上抬起头,拿手背囫囵擦一下眼眶,还顺带抹了一把鼻子, “没事,我刚去喝了口水。”

  对面听筒沉默片刻: “今天又自己偷偷加练了?这个点你们宿舍要关门了吧?”

  “每天周末,周五晚上没有门禁。”夏洋回答。

  “洋洋,妈妈知道你很努力,但是也要注意健康,身体上和心理上的都是。遇到事情一定要跟妈妈说知道吗?”

  夏洋的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流个不停,他将手机拿远了些,干脆拉起衣角擦掉泪水, “我没事儿的妈,你别担心。”

  他说了几句就挂断了,因为他不希望被家人发现异样。

  可挂断电话,一切又归于沉寂,风钻入窗口缝隙,打乱他微湿的鬓发,泪珠滚烫,断线般拼命往下掉。

  他刚想放声大哭一场,更衣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夏洋带着一脸泪水抬起头,和门口的金宇泽面面相觑。

  “好巧啊,你还没走?”金宇泽问。

  夏洋反应过来,立马背过身,脑袋朝着墙,说话断断续续的: “啊,我就回去,我马上就回去了。”

  怎么又是金宇泽?怎么偏偏是金宇泽!夏洋感觉更想哭了。

  “你怎么了?”脚步声靠近,夏洋知道金宇泽正在走过来,急道: “我我我没事儿!你别过来。”

  脚步声就停在原地,夏洋害怕他问,于是自己先开口说: “你回来干什么?”

  “我把充电器落在这儿了,明天早上得赶车回家。”

  “那你快拿吧。”夏洋吸了吸鼻子。

  但这一次金宇泽没能体贴,反而慢慢走过来,轻声问: “你是哭了吗?”

  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啊!

  夏洋眼泪兜不住了,掉得更厉害,到后面居然直接哭出声,把金宇泽吓得赶紧走上前,蹲下身双手搭在他肩上。

  “那个,别哭,别哭啊!”金宇泽手忙脚乱,终于从更衣室里找出纸巾,然后越过夏洋的肩膀递到他眼前。

  夏洋看见那张纸,心里顿时觉得更加委屈,嚎啕大哭: “你为什么要来呀?为什么偏偏是你!”

  这话说的,金宇泽都内疚了,早知道明天起个大早再过来拿充电器的。

  夏洋没接纸,金宇泽这手就放着,收回来也不是,继续抬着也不是。

  想了想,伸手将人翻了个面,朝向自己。

  夏洋两只眼睛都哭肿了,核桃似的,看着怪可怜。

  红鼻子一抽一抽,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又想把头埋起来。

  金宇泽就托起他的脸,一手捏着纸巾,小心翼翼地点在他眼下,动作很轻,像对待易碎的瓷娃娃。

  夏洋的视线只剩下一条缝了,但对外界的感知分毫未消失,甚至放得更大。

  他清楚地感受到金宇泽的动作,从小到大除了父母,没人这样对待他。

  太温柔了,像一阵风,随时都会飘走。

  想到这里,夏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着疼,很难受。

  于是乎,他又哭起来,哭得更放肆了。

  金宇泽见他这样,自己也想哭了。

  他拍拍夏洋的背,像给小猫顺毛一样,慢慢抚摸着,也不知道抚了多久,夏洋终于卸了力,趴在他肩上一动不动。

  “今天被老师教训难受了吧?”金宇泽把夏洋哭出的一堆纸巾弄成小山,低声问道。

  夏洋后知后觉有些尴尬,从对方颈窝抬起头,问: “我是不是跳得很差?”

  他许久没等到回答,只见金宇泽站起来,先把纸巾给扔了,然后捏了捏他的脸。

  “不差,你才刚满16岁,跳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那就是不好,我还是比不过大家。”夏洋脑袋都耷拉下来。

  金宇泽笑了笑,让夏洋抬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问: “你喜欢跳舞吗?”

  “当然喜欢。”夏洋的眼神很真诚。

  “那你还在乎那么多干嘛呢?享受舞蹈,享受舞台,别人跳得好不好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可以试着告诉自己,你跳舞,是跳给自己的,问心无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