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 明有林蹲在角落捻死了一只又一只的大蚂蚁。

  几只放在一起,搭成小堆。黑漆漆的看着像木柴烧完的灰烬。

  他身后的树林中,阳光落在叶片上反射出晶莹的光斑。树影绰绰, 无人察觉的灌木丛缝隙中藏着一双锐利的眼。

  鸟叫如常,明有林浑浊的眼睛像不断往淤泥里陷,阴沉沉的,隔会儿就往围栏里看。

  “还没出来。”低低的声音像草丛里的蛇,憋着狠劲儿。黄如枯叶的指节逮住边上的树叶使劲儿霍霍。

  揉烂了,微苦的叶子香气缭绕。他沾了绿汁的手在身上擦了擦,闷头又恢复了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老板,人现在跑到学校了。】

  【带走。】

  头上的阳光被挡住, 明有林猛地抬头。他怒目圆睁, 脱口而出的教训触及到眼前的人猛地刹住。

  憋得脸都红了,他那口气才自个儿咽下去。眼中顷刻间变得讨好。

  “原老大, 好久不见。”

  “就是来见你的,跟我走。”

  “我……”明有林犹豫地看了围栏之中的校园,安安静静,一个鬼影都见不着。

  暗自磨了磨牙, 只能埋头跟着男人往林中小路里走。

  ——

  两人看完监控。

  程闫夏拉着自己刚刚拍的两人的正面照放大看了看,眸光在两人面上一转,点击发送。

  手机一按,拇指与食指捏着转了一圈儿放进裤兜。“叔, 那我先走了。”

  保安摆摆手,看着快一米九个头的男生笑了笑。他拎起自己的保温杯吹了吹,目光一垂。

  杯口倾斜又起, 水中的白絮粘在水杯上。

  眉头一皱, 捏着杯子慢悠悠转一圈, 这才缓和了脸色对着另一边喝去。

  ——

  教室。

  已经上了几分钟的课,老师背过身去正在黑板上写题。

  明楉边上忽然压来一道阴影,他飞快抄着题目的手停下,悄悄转眼落在旁人。

  笔头往左边一歪,点了点程闫夏面前的数学书,又指了指讲台。随后弯着唇继续抄题。

  阳光潜入窗台,落了缕橙黄在软乎乎的发丝上。被这暖光缠住,浅淡的发色如晕开的墨,越发朦胧,好像让人抓不住。

  指尖蜷缩,终是忍不住抬手勾了一缕。柔软丝滑的触感让他回神,连发丝也是暖暖的。

  明楉看来,一下惊扰了那笔直落在他身上的阳光。光线受了惊吓四散,撞入他的眼睛。

  圆眼半眯着,乖巧对着程闫夏笑了笑。小小的两弯月牙,比阳光还灿烂。

  这样的明楉不该被打扰。

  程闫夏回以一笑。

  下课铃声响起。转了一节课的脑子此时待机。明楉规规整整的将桌子收拾好,立马趴在上面,像毛毛虫一样缓慢地挪动着将脑袋对准了身侧。

  脸颊搭在手臂上,只余一双圆圆的眼盯着人。

  “哥哥,你刚刚干什么去了?”瓮声瓮气,在人倒了一半的教室勉强能听清。

  程闫夏揉了揉他的发丝,轻描淡写道:“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明楉顿时将眼睛睁得更圆。“你才小孩子。”

  算上两辈子,岁数加起来能比他大两轮了。

  话题岔过去,程闫夏抬手掠过明楉的头顶将他书架上刚刚放进去的草稿本拿出来。

  “刚刚看到你有个地方做复杂了。”

  “哪里?”明楉双臂一撑,赶忙坐直。

  正准备转过来唠嗑唠嗑的嵇在桑一看见他们的动作,顿时没有了这低级的欲望。

  “老裴,你在干嘛?”

  “学习。”

  嵇在桑抓了一张抽纸,软了手腕不伦不类地一甩,用他那能唤醒沉睡心灵的粗嗓门儿道:“你们一个二个抛夫弃子,独独留下我一个人独守空闺。”

  裴予停笔,嘴角绷得有点紧:“你想男人了,还是想爸爸?”

  “想你了不行?”嵇在桑憨憨一笑,凑近裴予的桌子。

  “行吧,看在兄弟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带你一下。”

  “什么?”

  “少年人,咱们来学习。”

  “不!”

  “没有你拒绝的份儿,虽然你成绩差是差了点儿,但是你想以后跟我们仨天各一方吗?”

  嵇在桑眉毛一耷,像个大狼狗般顿时垂下耳朵。“不行!”

  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的革命友谊怎么能终结在大学。

  “所以,把这两道题先做了。”

  ……

  笔尖在书页上摩挲,沙沙作响。阳光依依不舍,在窗外驻足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光阴穿过沙漏,很快就到了高考前最后一次假期。

  放学后,五人各自回家。休整一晚,大伙儿约好了明天要去孔子庙。

  上楼开门,明楉在玄关换好鞋子。转头瞧见程闫夏单肩背着黑色书包,蓝白的校服短袖下肌肉紧实,一双长腿微曲,姿态闲适还在看手机。

  明楉鼓了鼓腮帮子,手指戳了戳那衣服下轮廓分明的腹肌。“哥哥,你最近看手机看得有些频繁哦。”

  程闫夏手机往兜里一揣,反手拉上门。

  他一脚蹬掉鞋子换上拖鞋,身子往前一压,双手捧住明楉软乎的脸挤了挤。“原来楉楉发现了。”

  明楉出口的话被他挤得囫囵。“哥锅要高可了,再唔么厉害还是要端正特度的。”

  “好,我知道了。”程闫夏花瓣形状的眼中笑意闪烁。

  看在人诚恳认错的份儿上,明楉反手拉着人往里走。“知道就好,哥哥我饿了。”

  程闫夏轻笑,揉揉那乖巧不已的小发旋儿。“阿姨应该做好了,我去看看。”

  “好的哥哥,我给你放书包。”

  小可爱哒哒哒地跑了,程闫夏看那快快乐乐的小狗模样捻了捻指尖。他压了压眉眼,重新掏出手机转身进了厨房。

  第二天,一行五人坐上车,慢慢悠悠往孔子庙去。

  每年大型考试临近前,江市的孔子庙都是人满为患。这一次也不例外。

  几人到的时候,庙里热热闹闹就像大爷大妈们最喜欢杀价的菜市场。

  明楉直直看着那几棵百年老松树周围。人头攒动,像无数个黑刺刺的海胆挤在一起。

  他余光一瞥,看见有人沿着松树旁的石台走着走着忽然被挤得坐下,结结实实一屁股墩儿,酸爽地人龇牙咧嘴。

  明楉手指抓握,捏上程闫夏的衣角。他要是待会儿摔了,就拉着哥哥一起。

  “还去吗?”邢文看着密密麻麻的人,侧头问。

  嵇在桑双眼落在人群中做找好钻进去的最佳路线,嘴上道:“来都来了。”

  像他这种没有底气的学渣,学习不行,拜拜老圣人那是必须得行的。这样一算,他至少也不是事事无成。

  “走!”

  嵇在桑像公牛带着一股冲劲儿领头,几个人像葫芦串儿似的紧接着跟上。

  明楉抓着程闫夏的衣角,身前身后都是大高个儿。他眨了眨眼睛,看着人流从身侧迅速走过。

  这好像跟他想的不是一样。

  本来以为是随着洪流左右摆动的小船,结果是撞在纸盒子里安稳被推着向前的猫。明楉头一歪,飞快蹭了蹭程闫夏的肩膀。

  “头痒?”程闫夏护在他身侧的手一抬,指尖穿过发缝轻轻按捏。

  明楉一把薅下他能全盖在自己脑壳上的大手。“早上才洗了头的。”

  “明楉楉,我有说你没洗头吗?”

  葫芦串左右拐动,很快到了庙前。上香拜拜,再嘀嘀咕咕或者默念着自己的愿望,众人睁开眼。

  正要走,齐齐被最边上的人吸引了视线。

  只见嵇在桑同学还匍匐在地非常虔诚地许愿。像一头大熊,将自己最珍贵的一罐子蜂蜜放在前头只祈求能获得更多的蜂蜜。这态度没谁比得过。

  裴予:“也就这个时候最积极了。”

  邢文:“平时我过去你们班,就没见过一次他是在学习的。”

  等了一会儿,嵇在桑总算睁开眼睛。

  他转身。“诶?你们还没拜完?”

  “你说呢?”裴予道。

  嵇在桑老老实实点头。“行,那我去外面等你们。”

  他一走,一串糖葫芦跟着走。成功随着大块头挤出人群,众人回来刚刚上来的阶梯上。

  嵇在桑转身,猝不及防看到身后的人肩膀一直,跟与他一步之遥的裴予大眼瞪小眼。“这么快?”

  裴予扯了扯嘴皮子。“没你快。”

  “就是。”嵇在桑眸色沉沉,乍看是沉稳不少。“那下次,我时间再长一点。”

  “可以,最好是等我们都坐车走了你再出来。”邢文抬手搭在裴予肩膀,吊儿郎当地挤着裴予往嵇在桑肩膀撞了撞。“兄弟们,走吧,我饿了。”

  “这才几点!”兄弟几个都是按时吃饭的,唯独邢文不在他们这一行列。

  “早饭没吃跟着来的。”

  明楉小声:“不健康。”

  邢文顶了顶腮帮子,对着明楉开屏一笑。

  肩侧的大手直接对着他的脸糊过来,跟摊开的面饼似的,盖了他大半张脸。嵇在桑苦口婆心凑他耳边压低声音:“老邢,别想了,明楉朋友是你这辈子得不到的人。”

  程闫夏牵着明楉从后背绕到自己的另一边。

  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也别想!

  “你他妈……”

  嵇在桑使劲儿。

  邢文:“叽里咕噜唔西迪西……给窝放开!”

  裴予拍了拍嵇在桑结实的腱子肉。“行了,脸都憋红了。”

  明楉仰头,扯了扯程闫夏的手。“哥哥,他们说什么?”

  程闫夏领着明楉带头往前。“他们说他们打算在这儿唱一会儿山歌,叫我们先走。”

  明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