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影一怔,一口回绝:“北方可不行,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
她神色狐疑不满道:“你当真不是蒙我的?”
“自然不是。”
谢天影撇撇嘴,伸手将倪霁肩上的桂花拂去,嘱咐道:“棠棠去风雨山庄了,你也多出去走走,别总抱着你的剑谱!”
“还有我家那些个小二世祖们,他们要是招惹你了,你也别客气!他们皮糙肉厚,耐打!”
倪霁只是笑。
“来,跟我去一趟玉堂,挑柄剑,就当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了。”谢天影扶额无奈道。
……
十六岁,她从玉堂中一眼选中了见月,一柄平平无奇的剑,谢姨很高兴。
不过,她做什么谢姨都不会不高兴。
闻世芳紧紧跟在倪霁身侧,虚幻的青袍和沾上了桂花香的雪衣交织在一起,眼中焦灼。
昔日,谢天影告诉她,入了四方明境的人会从一生记忆的起点开始,历经那些酸甜苦辣,一旦被勾动了心绪,便是逐渐沉沦,乃至万劫不复,一直到入四方明境时的年岁,那时,就是死期。
四方明境与杏花洲勾连甚深,绝不会自己停下,一旦开启,除非宿主主动停下或者受术人死去,否则就会一直运转。谢天影刚刚身殒,四方明境尚且处于无主状态,只会不断吸收周围灵力运转,谢棠也不知有没有四方明境的控制权……
也许只有趁着四方明境无主时强行打破它方可保全倪霁,但是……
闻世芳咬紧了牙,徒劳地拉住身侧的倪霁。
那样是不行的。
可是,她未曾听闻有人能从四方明境中脱身。
身侧的景物在飞速变换,从见云阁到玉堂,从繁盛的桂树到如雪的杏花,闻世芳看着倪霁穿行在犹如万花筒的世界里,像一抹溜过时间的风。
她听倪霁说,见月是她十六岁时谢天影赠给她的,那她现在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
“倪霁!见月已碎,就在无愁海边……”
白鹿崖上,倪霁负剑而立,面前是一身紫衣的谢天影。
“……去青州作甚?”谢天影一身耀耀紫气还未完全收敛,正在卸下手上银光锃亮的护臂,怔愣了片刻,方不愉地开口。
“我在中陆城已经呆了够久了,听闻青州风光奇异,便想去看看。”
罡风吹过白鹿崖,卷云低得似乎抬手就能够到。
倪霁不自觉盯住了谢天影。这时的她已经和外面的她没什么两样了,眼角生出细细的纹路,那些年轻时的昂扬笑意似乎已经完全被属于家主的不怒自威所取代。但在白鹿崖上,那些被繁重琐事掩盖的风采偶尔会显露出来一些。
谢棠一去四载,只在第一年年末时回了一趟谢家,倒是她,一直就这么在杏花洲呆了下去。
“什么‘风光奇异’!”谢天影咕囔了一句,似乎颇为头疼,半晌方叹了口气,嫌弃地摆了摆手,“算了,想去便去罢,我左右也拦不住你。”
“只是,去青州可要当心些,别被那些个脏东西扒拉了,赵阁主现下正在云州,一时半刻可赶不过去。”
倪霁笑弯了眼,显得十分乖巧温良,“多谢谢姨。”
谢天影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笑骂道:“谢什么谢!”
她看着倪霁渐渐走出白鹿崖,飘摇的雪衣和背后的云色合二为一,忽地遥遥喊道:“对了,你当真不打算换见月?”
“不换!”
二十岁,她呆腻了中陆城,决定跟着谢家历练的队伍去青州。青州确实风光奇异,两年历练,她结识了长孙佑,看过了广袤的冰原,度过了漫漫长夜,练就了一手杀人的剑术,也让自己沾染了一身煞气。
待到她随着谢家第二拨的历练队伍回杏花洲时,方圆几乎要认不出来她了。
倪霁看着自己浑身煞气的模样,恍如隔世。
那时候,她虽然努力收敛,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魂有缺的缘故,成效甚少。谢家门风开放,那些弟子又是她从小相处惯的,自然是不在意,但出了杏花洲,修士们几乎都对她敬而远之。
“小、小云儿?”
她应了一声,见月入鞘,脸上带着笑意,但周身冰冷的剑气并未减轻分毫。
“欸,幸亏天影这段时间不在杏花洲,你这模样让她看见了她怕是炸了,”方圆摇摇头,“最近可好生歇息,调养调养。”
“谁说我不在了?”
“谢姨……”
“天影,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某人终于回来了,我自然该快些,”谢天影打量了她几番,笑道,“你这模样看起来倒是唬人。”
“说说吧,你在青州都交了些什么朋友?”
……
谢姨自然都是知道的。她在青州时就时常觉得自己身后有条尾巴,甩了几次后就听之任之了。
倪霁看着另一个自己和谢姨有说有笑的模样,忽然心悸。
再不会有了。
四方明境之外,谢天影已经重归天地,只有在那些纸墨上才能窥见她的一星半点。
那会是干瘪、枯燥、有形无神的她。她几乎都能想象到世人会如何评说她——杏花洲谢家第三百八十任家主,血衣佛谢天影,潇湘四杰之一,于第三历859年身祭四方明境,镇压生生血河,大义高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