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友,在下也是迫不得已。”杨心岸金链收得利索无比,仿佛早知有此一遭,只无力地坐在地上,喘了喘,猛地咳出几口血来。
她刚刚虽然听着大局在握,但不过是长久形成的习惯。如今真进来了,她心神稍松,刚刚被红龙照影打出的伤和布阵时的疲惫便铺天盖地卷了过来。
闻世芳只当她在放屁,扫了眼周边陈设,眼神在面前一道白石巨门上停留了片刻。
这里虽然阴冷,但灵力纯净,再加上……
她眼神一厉,身形如风,刹那间,漆黑的不惊枝就直直抵在了杨心岸胸口,脆弱的尖端刺入了血肉,一道蜿蜒的血痕慢慢叠在了杨心岸沾满血迹的衣裳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闻世芳冷声道,鼻尖那股莫名的馨香越发浓重。
杨心岸又猛地吐出口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抬手擦了擦血迹,顿了顿,方轻声道:“找血芝。”
她像是有一种绝技,能将所有的疲惫都一下子收敛掉,不露出半分破绽,若不是她此刻还在被不惊枝指着,那副从容的神情就好像在跟友人切磋一般。
真是奇了。
闻世芳眉头紧锁,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不惊枝又往血肉里多扎了几分。
“谁要死了?”
血芝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几种能延寿的药材之一。但,杨心岸只是如今伤重了些,修养个几天便有能活蹦乱跳地算计别人了,看她先前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伤在身,是谁能劳动她来找血芝?
杨心岸深吸口气,低声道:“杨见鹤。”
闻世芳一愣。
碧霄君?他应该……寿数还没到啊?
杨心岸真诚地看着闻世芳,主动解释道:“他年轻时受了重伤,现在又发作了。”
“杨见鹤要死了,你不开心?”闻世芳稳稳地握着不惊枝,神色漠然。杨心岸从来就没有掩盖过想当家主的心思。但很可惜,杨家这位碧霄君不怎么喜欢她,更钟爱她的哥哥——杨昭,要不然,杨心岸也不会常年游历在外。
杨心岸苦涩一笑,磕磕绊绊地叹了一声,“杨家早就不是铁板一块了。他若死了,便没人压得住下面那些长老。我……需要时间。”
沧海尚可成桑田,就更别提人心了。杨家纵然是世间传承最久的世家,又有无数清规戒律压着,这些年也出了不少异声。
杨见鹤的伤发作得太晚了,若是早些年发作,碧霄君早就留下一世美名,为苍生舍生了。
好在,也还算是时候。杨心岸垂头看着胸口表皮粗糙的不惊枝,忽的有些恍惚。那个很久以前在雁归处呆了三个月的人出关了。她的把握更大了几分。
闻世芳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
这回的理由似乎像样一些。
闻世芳直接道:“怎么出无极宫?”
杨心岸惊异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么?”
闻世芳难以言喻地看着她,“我为何会知道?”
杨心岸:“江元君……”
闻世芳:“我知道这是无极宫,不代表我很了解无极宫。”
杨心岸“哦”了一声,吞了几颗丹药,又飞速地换了一身干净法袍,青竹葱葱,衬得人也精神了起来。
她随即朝着闻世芳轻笑一声:“闻道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道?”
一派云淡风轻,似乎下一刻就能在此与闻世芳手谈一局。
当真是讲究。若非如此,恐怕她也骗不到当年的自己。闻世芳心情复杂,掐了个诀,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法袍。
难道是世家子都是如此?
不,不是的。昔日,她小师侄也没这么会装模作样。
“那走吧。”
似乎知道闻世芳不怎么相信她,杨心岸边走边道:“上一次血芝出世,是在百年前。那时,血芝辗转多人之手,最终落到了清都山之主手中,被她当作了聘礼,送给了当时的海国主。后来海国主伤重而死,远远未至寿数。所以我猜,血芝在撤退时被留在了无极宫里。”
闻世芳勾了勾唇角,泼冷水道:“海国主和清都山之主成婚不久,大战便爆发了。清都山之主为救门徒而死,焉知海国主不是因为道侣死了而不想独活?”
杨心岸顿了顿,假装没听到,指着二人身后的白石巨门道:“对了,这可是隐门?”
闻世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海歌都学会了,海国文字却不认识?”
海歌音调高亢,又有特殊功法辅助,非一般人能学会,而海文却只是普通文字。再怎么说,都应该是会海文而不会海歌,也不知杨心岸是如何做到的。
杨心岸郝然,“惭愧,只识得一星半点,半桶水而已。”
闻世芳:“想必杨道友的半桶水也是海量。”
杨心岸清了清嗓子,真诚道:“我只认识一个‘门’字,毕竟精力有限。”
闻世芳:“……确实是隐门。过了隐门,前面应该就是观溟殿。”
按照江潮生版本的海国过往,虽然无极宫很大,但只有隐门—贝藏中轴线上的的宫殿才是无极宫的主体,其余便是鲛人们的住所。杨心岸若是真的来找血芝,那大抵,她就得横穿过三座宫殿,到贝藏里去。
那白石巨门渐渐隐没在海水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前面的观溟殿却还没看到门在哪里。
闻世芳心头忽的一跳,不动声色地一回头。
两排宫灯排得整整齐齐,里面的夜明珠幽幽地散着光。背后是一片幽深的海水,再远一点,就是隐门和外面浓稠的不归海海水。
其他什么都没有。
但她总觉得后面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