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红木长桌上烟灰缸不够用，封净往空纸杯里倒了点水，把燃尽的烟头杵灭。
总编剧和监制还在讨论剧本，其他人偶尔插嘴，封净本不欲发表意见，可导演郑岩玺非要问：“客大觉得这样改符不符合人物逻辑？”
版权都卖出去了，他能说什么？封净只好道：“这一段原作比较平缓，改了更有起伏。”
郑岩玺是个法籍华裔，三十有六，高大帅气，留着挺有艺术感的络腮胡。人也很有才，二十八岁时拍的奇幻剧就拿了艾美奖，国外的爆款制造机。
这人不好请，听说跟制片方——也就是叶逐明私交不错，这才回国接了《上宴下行》的拍摄工作。
他行事干脆，在国外生活多年举手投足有种随性的散漫，当即把剧本一合：“那就先这么定了——拍的过程有什么再调整，大家熟悉一下场地，明天开机。”
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挪动椅子的声音，封净坐的角落，出去时难免经过郑岩玺身边。
“客大，”郑岩玺又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叫住他，“你不着急的话，我带你们转转片场。”
他说着，点了点旁边坐着的几个男人。总编和监制封净是认识的，另外两个他单方面认识——选角导演给他看过试镜视频，是这部戏的男一男二。
这就得说回《上宴下行》原著了：男主是个珠宝鉴定师，在一场赴外考古活动中意外唤醒了一具木乃伊，他被这位死而复生的外国王子诅咒，为求保命不得不辗转于各个古老墓葬和奢华卖场，和同样野心勃勃的反派斗智斗勇，寻找被一分为六的、传说可以通往玛雅王国的地图。
非常中规中矩的主线，但这本书的重点本来就在品牌推介，写作之初叶逐明就明确过。金主提的故事核心，封净为七千万折腰，自然是甲方怎么提他怎么写。
封净本来已经做好这本书扑街的预期了，结果连载期间出席了次活动刷了个脸，引爆全网。适逢其另一部改编剧上星，硬是带飞了《上宴下行》，交出均订十万的成绩。
最初传出《上宴下行》要改编时，读者本来是不同意的，但叶逐明真的太舍得下血本了，找了国内外最炙手可热的影帝下凡拍电视剧，高颜值演技派谁不爱呢，风气顿时扭转。
尤其在看到定妆照时，封净竟然有种自己笔下的角色走出来了的感觉。
演男主的叫周华粼，男二叫Josue——一个有高加索血统的棕发碧眼大帅比。外国友人的中文一般般，于是周华粼兢兢业业地充当翻译，二人相处得和谐融洽，跟书里那种各怀鬼胎相恨相杀的状态简直天差地别。
封净走在后面默默看着，听见监制在讲要弄个花絮剧本，拍点周华粼和Josue的互动，用来放路透炒CP。
封净欲言又止。
天地可鉴，他真的没有在写男同，可为什么每一本书都有人执着于给他的男主角配老公。
他们甚至在讨论要不要再加点男一男二的互动，被郑岩玺否定。
“现在小姑娘嗑CP，嗑的就是这种似有似无、欲拒还迎、雾里看花的朦胧感。”郑导抽着烟，“你就按原著兄弟情拍，她们二创都能给你剪一部GV出来。客大，你说呢？”
周华粼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在娱乐圈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听到这话竟然笑出声。
封净面无表情：“……他们之间没有兄弟情。”
郑岩玺年长他十岁有余，封净实在受不了这一口一个客大，便直言让对方叫名字。
郑岩玺：“好的，客客。”
“……我叫封净。”
郑岩玺：“好吧，净净。”
“……”
搞艺术的脑回路都异于常人，郑岩玺抽风一样哈哈大笑。
玩归玩闹归闹，郑岩玺也没耽搁正事，他显然用心研究过原作和剧本，很多连封净都忘记了的细节伏笔都别出心裁地展示了出来。
一路如数家珍，郑岩玺跟封净聊起场景和道具，征求其意见。
封净回到酒店已经是傍晚，他婉拒了郑岩玺共进晚餐的邀请，反锁上门，拉开外套拉链，把暖烘烘的小人参拿了出来。
“闲闲，”封净叫了一声，“可以出来了。”
小人参噗地变成小娃娃，脸蛋红扑扑的。封净坐在沙发上揉有些酸痛的小腿肚，另一只手指了指桌上的餐盒。
无需多言，闲闲屁颠屁颠掀开盖子，抱在怀里大快朵颐。
封净看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摄像，示意闲闲：“来，儿子，比个耶。”
闲闲懵懂地抬头，学着封净比了个剪刀手。
“行了，你继续吃。”他结束摄像，把不足十秒的视频发给了宋怀然。
蟹粉包太好吃啦，于是闲闲抱着餐盒来的封净身边，给他喂了一个。
封净嚼着，顺手给满嘴流油的小人参精擦了下嘴。
他起身准备洗澡，手机突然震了下，封净立刻折回来，果然是宋怀然的消息。
宋怀然：【辛苦你照顾闲闲。】
是这个净：【微笑（表情）】
发完这条，封净手指悬在屏幕上，又找不到话说，迟迟落不下去。
宋怀然突然发来一张图片。
【不妄山下雪了。】
照片是从屋内往外拍的，雪景被门框圈住，小小一片银装素裹。
封净几乎都能想象出宋怀然坐在仙斓岭堂屋内，在茶桌旁随手拍下这张照片的模样。
他看了一会儿，把图片保存。
是这个净：【我快三年没见过雪了。】
对话框沉寂很久，突然弹出一个视频。
点开画面，视野更为广阔，能看到纷纷扬扬的雪片，整个不妄山都覆上冷冽银色。这时一只手伸出来，捞起栏杆上蓄积的雪堆。
松散的雪团靠近摄像头，短暂自动对焦后，六角冰晶清晰出现在了屏幕里。
“这样能看清楚吗？”宋怀然的声音突兀响起。
视频戛然而止。
封净又看了一遍，把视频也下载保存，回道【看清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错】。
宋怀然：【下次见面，把雪带给你看。】
心脏突然加快搏动，封净闭了闭眼，摁捺住一些不合时宜的冲动，缓过神才回道：【我记住了。】
大概白天太憋屈，晚上闲闲撒泼似地玩儿，快十二点才终于说想睡觉。封净新爹上岗，给娃睡前洗澡花了快半个小时。
把闲闲哄睡，封净回到浴室，几个塑料小黄鸭在水面晃晃悠悠。
他把小黄鸭沥干，放水的时候闻到淡淡的参香。他和闲闲一块儿洗的，于是抬起手臂闻了闻，也有股淡香。
这种气味持续到第二天，化妆师给他化妆时还好奇地问他喷的什么香。
封净：“人参。”
化妆师一愣，娇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哎呀客大你好会开玩笑哦呵呵呵呵。”
“……”镜子里自己那张脸冷淡至极，封净也不知道对方怎么看出他在开玩笑。
郑岩玺走过来，站在封净背后打量片刻，指挥化妆师：“粉别太厚，看起来不能有妆感，这张脸已经很奈斯了，主要做一下发型和衣服……嗯？封净，你用香水了？”
封净：“……没有。”
郑岩玺眨眼：“体香？”
封净拧眉，脸上一阵恶寒。
郑岩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