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开始震颤,平静湖面水位骤涨,无端掀起巨浪,顷刻间淹过头顶。
封净真他妈的想骂街,神仙打架能不能放过凡人,皮都泡皱了!
四周连个攀附的东西都没有,波涛汹涌,封净一浮起来就被浪打下去,反复几次,突然被什么东西驮着脚冒出水面。
他低头,发现是天罗伞面,稳稳浮在水面,像扁孤舟载着他。
伞柄被宋怀然握在手里,他和水宴在风浪中如履平地,已经交上了手。
封净只知道宋怀然法术超绝,不曾想武术竟然也这么厉害,一柄竹剑愣是让他挥出刀光剑影,在跟水宴的近身缠斗中丝毫不落下风。
而且力气很大,竖剑劈下时,连水宴都被震得连连后退。
她的表情愈发阴郁,看到剑身上破裂的口子缓缓愈合,索性收起剑,翻掌掐诀。
刹那间风更急浪更猛,水面眼看就要填满峡谷涌上平原,宋怀然眉头紧锁,扳指莹光微闪,旋即指间凭空挟出两团流体状泥土,掷向两侧崖壁。
两道泥墙拔地而起,将汹涌澎湃的波浪牢牢锁住。水宴终于震怒,白皙小臂青筋暴起,滔天巨浪在空中扭曲变形,竟隐约化作一头狰狞水怪,黑黢黢的眼孔大如山洞,张嘴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
封净被它嘶吼时吐出的飓风吹得一个趔趄,滚落天罗伞船,好在眼疾手快一把抠住边沿,这才没被漩涡卷下去。
宋怀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有犹豫。封净抹去脸上的水,吼道:“别管我!死不了!”
那水怪将手伸到水里一捞,竟抓出一柄冰晶巨斧,重重向宋怀然砸去!
封净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在那溅落的漫天水花里,宋怀然身法轻盈,踏浪拾阶而上。侧身躲过斧锋,凌空翻身落到水怪肩头,反手握剑横平一劈!
黄光闪过,水怪当即尸首分离,化作水浪拍上泥墙。
隔着淋漓雨幕,水宴的眼眶黑气缭绕,朱唇轻启念出一段咒文,封净就感觉身体周边水波温度遽然变冷,像有针在往皮肉里钻,他忙翻身上到天罗伞面。
耳边泛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四周水波迅速结冰,连带着漫天水珠也迅速凝结。水怪被斩后化的雨幕,瞬间变成了囚困宋怀然的牢笼。
他的手脚被盘根错节的冰柱冻住,寒气顺着向上蔓延,封净也不知道为何那一刻视力那么好,竟能看清冰花一点点爬上宋怀然手指,速度极快,显而易见会把宋怀然变成冰雕。
抛开生死,这其实是一副有些凄美的景象,宋怀然身姿样貌本就清尘脱俗,现下被庞大的晶莹冰柱环绕,笼在薄蓝濛雾里,恍惚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封净只恍惚了一瞬,见天罗伞骨从宋怀然化作冰雕的掌间滑落,他毫不犹豫地跨步迈上冰面,朝他跑去。
那冰柱看着脆,但踏上去坚硬无比,封净蹬上一个借力,在半空翻身抓住天罗伞骨,顺着蜿蜒冰柱向上跑,飞快念出那串咒语。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话音刚落,伞骨唰地冒出火焰,封净握紧伞柄,瞄准了宋怀然脚下那根最为粗壮的冰柱,全力砍去!
火刃轻而易举融断海碗粗的冰柱,冰面碎裂的咔咔声随即响起,大大小小的冰柱上爬满蛛网裂痕,封净屈膝借力往上一蹬,所有冰柱齐齐碎裂。
晶莹碎片溅满天,被月光折出绚丽夺目的瑰丽色彩。封净无心欣赏,长臂往前一抓,将宛如半个冰雕的宋怀然拉入怀中,落地时以背抵面滑出好一段距离。
后背火辣辣的疼,封净龇牙咧嘴地坐起,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宋怀然,手脚都硬邦邦的,没有明显的磕碎缺失。
封净松了口气。
宋怀然的手脚脱离束缚后迅速变软,睫毛上水珠滴落,他歪头看了封净一眼,笑着道谢。
他的脸色苍白,头发也湿了,看着有些狼狈。
但封净倒觉得他这副样子比平时顺眼多了。
“能站起来吗?”封净问,宋怀然把手递过去,封净捏紧往上一拽,却听到宋怀然倒吸一口凉气。
封净微怔,突然瞥到和宋怀然交叠的掌缝里渗出鲜血。
……受伤了?
宋怀然皱眉,看着左掌心那一道被冰锥刺破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流血。
封净想起他的凝血功能障碍病,啧一声。
宋怀然突然道:“没事。”
他攥拳再松开,那道伤口忽然就不见了。
……果然是编的病骗老子。
封净瞬间冷脸,在湿润的裤腿上擦掉掌心血迹。
宋怀然抓起天罗伞骨,看向水宴。
水宴看着算得上依偎的寓家二人,表情茫然又痛苦,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冰川迅速融化,水位急剧下降。
宋怀然脸色愈发苍白,用受过伤的手紧紧捞住封净,带着对方浮在水面顺着下落。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像踩在沁了水雾的棉花上,很软,却又不至于下沉。
直到踏上实地,封净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但是很快的,四周刮起的阴风就让他回神。水宴的目光也缓慢有了焦点,落在他的方向。
封净似有所感,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高大身影。
为首那位一袭黑袍,长发半挽,模样真是俊到没话说,就是气质阴森森的,让人望而生畏。
封净看着那张脸,总觉得对方帅得有些眼熟,回忆两秒猛地想起来。
这不是那个天界熊孩子三殿下,木青归么!
比起封净在幻境里看到的,木青归沉稳不少,他目光落到水宴身上,冷淡表情碎裂,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木青归似在斟酌措辞,“我这些年,时常来衍回谷,你一直不愿相见。”
水宴面无表情:“我为何要见你。”
木青归果真成熟许多,听了这话半点没动气,只是两指没入胸膛,夹出一片墨黑龙鳞。
水宴脸色剧变,死死望着那块黯淡无光的鳞片。
“当年,长姐出征前曾把护心鳞交给二哥,让他转交与你,你也是避而不见,直到……你来人间,他也没能得到机会。”木青归低声道,他松开手,那片龙鳞竟自发朝水宴飞去。
木青归轻轻叹了口气:“也算了结我兄弟二人一桩心事。”
水宴颤动着摊开手,那片龙鳞轻飘飘落到掌心,明明没有什么重量,她却感觉一块石头压在心口,疼得她喘不过气。
一滴泪啪嗒落到龙鳞,水渍晕开,鳞片上竟焕出光泽,光线丝丝缕缕向上蔓延,隐约汇聚出一道人影。
随着那道人影逐渐凝实,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封净被吹得抬臂作挡,眯着眼往前看时,又是一道聘聘婷婷高挑倩影。
封净愣住了。
……顾润?
不是死了么?
她一出现,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模样,木青归尤其失态,嘴唇哆嗦,上前一步颤颤巍巍地问:“姐……姐姐?”
顾润的身体是半透明的,有些虚幻,似乎风再烈一点都能把她吹散。
她并不回应木青归呼唤,只微微仰头看向浩淼星空,表情有些凄怆。
“果真什么都没留下……”顾润轻声叹道。
她闭了闭眼,目光扫过木青归,跃过宋怀然,在封净胸口停留瞬息,转身看向水宴。
后者早已泪流满面。
水宴颤动着伸手,试图触碰面前魂牵梦萦的虚影,可指尖径直穿过身躯,什么也摸不到。
“……这只是一道神念,当初走得匆忙,有几句话想与你说,”顾润似有不忍,“太久了,我都忘了是什么话。”
她看着水宴,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
水宴哽咽:“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再也不离开我。”
顾润笑得勉强,终究说不出话。
她的身躯越来越淡,似乎将要弥散在风里。
前所未有的惶恐爬上心头,哪怕被押解上诛仙台时水宴都没这么慌乱过,她试图给顾润渡送灵力,却完全不足以挽留。
“没用的。”顾润眼神眷恋,声音带着万般不舍,“我走以后,莫再这样自暴自弃。水宴,好好活着。”
水宴眼里布满血丝,咬牙,竟是自毁灵元,将更为庞大的灵流注入顾润身躯。
“不要再离开我了,”她淌下血泪,喃喃道,“若是留不下,你就带我走。”
泛着金的灵流裹住顾润,果真让即将消散的身影凝实许多。与之相对的,是水宴开始逐渐透明的身体。
顾润长睫微颤,闭目叹息。
她朝水宴缓缓张开双臂,温和道:“过来罢。”
水宴扑过去,痛哭着抱住她。
二人相拥的瞬间,峡谷内罡风四起,脚下大地剧烈颤动,封净勉强维持平衡,顾润水宴的身体被月华笼罩,亮如白日。
等虹光散去,她们已然消失不见,木青归垂首,在他摊开的手掌里,静静躺着一片被冰晶包裹的墨黑龙鳞。
他默立良久,似乎在竭力压抑什么,喉结上下滚动,终是颤抖着收起龙鳞。
木青归转过身,视线和宋怀然对上,略一顿首,面色淡然:“有劳。”
宋怀然微笑:“客气了。”
封净没想到,这俩竟然还是熟人。
木青归身后那戴着官帽的书生也朝宋怀然拱手,墨笔凌空一画,圈出道漆黑阴冷的门。
书生对木青归道:“君上,人界不宜久留。”
木青归嗯一声,与宋怀然擦肩而过时,脸色微变,脚步也停了下来。
封净不明所以,却见木青归抬手,袖袍微微下滑,露出一截苍白手腕。
腕上缠着一条筷子粗细的小白蛇,贴在腕间绕了三四圈,似个造型别致的镯子。
宋怀然温和淡然的神情在看到小白蛇时忽然出现裂痕,眼底出现一抹淡淡悲伤。
他伸出手,那条小白蛇缓缓蠕动,仰起头,小小的脑袋搁在宋怀然掌心蹭了蹭。
“小白……”宋怀然低声唤道。
小白蛇歪了歪头,又缩回木青归腕间,再度陷入沉睡。
宋怀然看向木青归:“抱歉。”
“跟你无关,无需自责。”木青归垂手,袖袍又将小白蛇笼罩,“我已经习惯了。”
他迈入混沌,书生紧随其后,峡谷内一切归于平静,只有两道耸立的高墙还证明着刚刚发生的异动。
宋怀然抬手,两道高墙迅速坍塌萎缩,化作一团流泥回到他掌心。
封净忍不住看了两眼。
“息壤。”宋怀然解释道。
封净哦一声。
宋怀然收起息壤,脸色愈发苍白,他偏头看向封净:“我好像……不行了。”
封净愣住,瞥到宋怀然掌心光华微动,先前被冰锥刺破的伤口再次出现,鲜血汩汩下流,已经在地面汇聚了一大滩。
……所以他是真的有凝血功能障碍,刚刚是幻术?
封净还没来得及证实猜测,宋怀然眼睛一闭头一歪,栽在他怀里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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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本完结了。番外写顾润复活。
另外,虽然没在争昼里写过小宋小白对手戏,但这俩其实是认识的,毕竟在一个户口本上,都是老叶弟弟。
小白化形时候和宋怀然同龄,十岁上下,他俩不仅认识,感情还不错,是一起吃火锅时能让小白主动为其点鸳鸯锅的水平。
顾润番外会让小白醒过来的,上一本没写就是等着她来救场。
# 同命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