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垂死梦中惊坐起,虽然他没坐起来,但神态给到了。
余景按着他的肩膀把人重新给按躺下。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这事儿他在车上就开始想,想了一路,又想了个午饭。
现在饭吃完了,也想通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什么想法就明着说,余景想和连珩试试,甭管以后成不成功吧,最起码现在有那个意向。
“真的?!”
连珩那嗓子插了两天的管,声音被磨得就跟那老黄牛犁过的二里地。
即便如此也要问出声,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把手伸向余景:“你说真咳咳咳!”
他咳了个昏天黑地,咳醒了连母,咳来了医生。
一句“尽量让病人保持平稳的情绪”说得余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珩当着床边一圈人,在众目睽睽下还在扯他的袖子。
“真……真的吗?”
余景忙不迭地收着手,恨不得把他嘴堵上。
“嗯嗯,真的真的。”
连珩父母在一旁若有所思。
余景感觉自己脸皮掉了一地,好一番折腾后,总算是暂时在一起了。
模棱两可的告白,意料之外的进度。
余景虽然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对上连珩那充满温柔与爱意的灼灼目光时,还是有点招架不住。
“你不困吗?”
连珩看着余景,握着他的手。
什么叫做秀色可餐,根本不需要睡觉吃饭。
张张嘴,又想咳嗽。余景俯身附耳过来,连珩看见他侧颈上那个不太明显的咬痕,当即牙上痒痒,恨不得把人直接给按倒办了。
“祁…炎呢。”
余景:“……”
他诧异地收回耳朵,不敢相信都这时候了,连珩嘴里竟然还能冒出来这么个名字。
然而紧接着,连珩又继续颤巍巍地说下去:“告诉他……”
余景:“……”
此时的无语程度比刚才又加深几分。
短暂的沉默,迎着连珩殷切的目光,余景终究还是开了口:“知道了。”
连珩把手抖成筛子:“一定……告诉他!”
让他知道余景是他连珩的了,让他知道他们正在谈恋爱!
要不是浑身上下动都动不了,连珩真恨不得直接给祁炎打通电话通知一声。
这种好消息就得普天同庆,就得公之于众。
“放松点。”
余景拍拍连珩用力过猛的手指,怕他一个激动让吊针回满血。
连珩一点都不在意,回光返照似的抬了手。
他甚至都伸不直指节,就这么用微蜷的指尖蹭了蹭余景的下颚。
比空气要凉上一些,是余景皮肤的触感。
“我真高兴。”连珩摸索着重新抓住余景的手,重新躺回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喃喃着,“做梦一样。”
可能是太久没谈恋爱了,余景被连珩这一系列过度反应给弄得有点手足无措。
他僵在那儿,因为刚才连珩猝不及防的碰触,又或者是格外满足的笑容。
本以为自己可以完美应对游刃有余,结果刚开始没一会儿呢,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余景,”连珩回过神来,又看向他,“我喜欢你。”
余景吓得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嘘——”
两个大男人加起来都快六十了,还在这喜欢不喜欢的,被人听见也不臊得慌。
但明显连珩没什么羞耻心,重音重复一遍:“特别喜欢。”
余景捂住了他的嘴。
掌心里闷着对方的呼吸,湿漉漉的,和连珩的眼睛一样。
分明是弯着的,在笑,可又拢着雾气,像在下雨。
“真的。”
是真的,余景都知道。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似乎是经历了连珩从高考到就业的近十年。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辗转反侧与求而不得,现在都有了安放他的归宿。
“只是试试,”余景说,“试不对了随时终止。”
“你想得美,”连珩眯起眼睛,努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余景,你现在是我的人。终止?不可能。”
刚到嘴的鸭子,他还没来得及啃两口,现在扑腾翅膀就想飞?摁都给摁住了。
余景抽了抽嘴角,伸出两根手指把大放厥词的某病患按回床上:“躺好吧你。”
-
可能是心情过于良好,连珩的治疗过程非常顺利。
腹部中弹虽然严重,但只要第一时间止住血,未伤及器官,修养起来比骨折用时要短得多。
几天后,连珩转院,回到B市。
余景莫名其妙就担下了照顾对方的责任,每天从家里做好了饭带过来,时不时用轮椅推着连珩去各科复查。
除了一开始确定关系时连珩稍微激动了那么一下下,之后两人相处到像是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连珩行动不便,偶尔占占嘴上便宜,余景也懒得去管,左右没人听见,就由着他去。
直到一个月后,连珩出院。
连珩父母都来接人,大包小包装了满满一车,全部打包送到连珩那个家去。
“安家落户了。”
连珩坐在轮椅上,笑着看他们忙活。
余景还没想好要不要住在这,但也没人问他,似乎默认就给同居了,连母甚至还给添了两套崭新的床单被褥,弄得余景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收拾卧室时,连珩看出他的左右为难,遍找了个借口说想吃小区门口的包子。
余景出门去买,他趁机推着轮椅挪到卧室门口:“妈。”
连母正铺着新床单,听见声音直起腰来:“嗯?你怎么过来了?”
“问你个事儿,”连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你是不是和余景说什么了?”
对方的答应太突然了,他从一开始的欣喜若狂,到现在慢慢冷静下来。
仔细想一想,其实有很多问题。
“我?”连母也是一懵,但很快反应过来,继续低头倒腾她铺了一半的床单,“我可没说你的事。”
是没说连珩的事,但说了更重要的。
余景为什么会答应,连母心里比连珩清楚,但她没有说出来,本也不打算说出来。
连珩明显不信:“妈,你知道他不可能拒绝你。”
连母动作未停,像是没听见一般。
直到连珩又喊了声“妈”,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隔着一张大床看向连珩:“那怎么办?你让他走吧。”
连珩抿了下唇。
母子俩沉默着僵持。
连母看连珩这样就心疼,也不想让大病初愈的儿子难过,仅仅只是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就缴械投降了。
“我没有逼他,只是让他看了你写的信。小珩,妈妈已经妥协了,这辈子只要你自己过得好,平平安安的,怎么样都可以。”
连母离开时抹了下眼角,剩下连珩一个人留在卧室门边。
他的视线停在那扇半开着的衣柜门上,艰难地挪着轮椅塞进床边那一条细小的走道,打开来看,原本放在角落里的纸箱果然没了。
心里蓦然就轻松了下来。
这些天的胡思乱想终究成了一场破碎的美梦,即使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没有可能,但在知道真相时却还是控制不住生出巨大的失落。
本该如此的。
连珩安慰自己。
余景向来心软,看完他写的那些又怎么会忍心拒绝?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他只是可怜他。
心里有一瞬间的怯懦,此时反悔或许尚且还来得及。
迈出去的步子一旦踏实就收不回来了,他和余景这么“试试”,如果试错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玄关传来密码锁的轻响,余景买包子回来了。
他去的有点迟,肉包子已经没有了,只买了些白菜粉丝包。
或许是在客厅没看见连珩,便听他问道:“小珩呢?”
厨房的连母回他:“在卧室。”
连珩低头深深吸了口气,在短短几秒钟内飞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余景拎着包子过来:“小珩,这个菜包有点辣,要不你今晚换点别的吃?”
连珩笑着看向对方:“都行。”
他曾经也害怕过,因为年幼的懵懂无知,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真实感情。
慢了一步,被祁炎横插一脚。
倘若余景过得幸福,他也愿意做一个旁观者,在不知名的角落默默窥探他的一生。
可祁炎不值得。
他差点把余景毁了。
有时连珩在想,如果自己当初勇敢那么一点,余景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背叛?
他们可以从长计议,缓慢周旋,余景是不是也不用落得众叛弃离,无家可归?
所以现在,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要留余景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连珩觉得自己可悲。
曾几何时,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恶毒至极的话去谴责祁炎。
时光轮转,他竟然变得和祁炎一样。
“怎么了?”余景微微躬身,把手按在他的轮椅扶手上。
连珩微微仰起脸:“余景,你真的记吃不记打。”
余景:“……”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他直起身子:“你又在乱想什么?”
连珩轻轻摇了摇头,自嘲道:“如果别人拿捏住你的弱点,你是不是都会答应?”
他最起码了解自己,就算手段卑劣,却绝不背叛。
他是祁炎,又不是祁炎。
可要换一个人,会不会完美复刻呢?
那个时候的余景又该怎么办?
余景蹲下来,把手搁在连珩的膝盖上。
医生曾经交代过他,患者受伤后可能会产生创后应激障碍,所以这些天下来他都一直非常注意连珩的心理问题。
很明显,就在他下去买了个包子的时间,这位患者的情绪晴转多云,似乎还在往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什么弱点?”
连珩抿唇不语。
他低垂着睫,看着余景骨节分明的手,此时正亲昵地搭在他的腿上,拍了拍。
这是以前不会有的动作。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别人?”
连珩老实回答:“你就是心软好拿捏。”
余景无语:“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心软吧?”
两人一高一低,平静地对视。
久到鼻根发酸,连珩声音低哑,略带疑问。
“只是我?”
心软是原因,但心软也看人。
因为是连珩,只能是连珩。
余景从没想过自己这样稀巴烂的人会是另一段人生的缺口,也终于明白当自己说出连珩只是一时兴起时连阿姨那奇怪的表情。
这份喜欢比他想象中要沉重太多。
他惊讶,也惶恐。
以前拒绝是因为自己。
现在答应是为了连珩。
没人会从一出生就陪在他身边,把喜欢压在心底闷了十几年。
“嗯,”余景点头,“只是你。”
除了连珩,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