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七年之痒【完结】>第48章

  余景没想过自己还能走出那片大海。

  也没想着睁开眼睛还能看见这样明亮的灯光。

  连珩不顾浑身湿透,握着他的手。

  俯身在余景耳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余景也没听懂。

  所有声音仿佛都隔了一层水膜,救护车的鸣笛声首当其冲,接着就是自己闷在吸氧面罩里的呼吸,以及车厢内测量仪器“滴滴滴”如钟摆一般的提示音。

  他被救下来了。

  是连珩救了他。

  余景盯着那一处光亮,直到眼角溢出温热的泪。

  他闭上眼睛,眼泪在冰冷的皮肤上火辣辣地划过去一道。

  如割似切,生疼生疼。

  -

  余景进了医院后就稳定了下来,再加上第一时间获得了正确急救,所以并没有出什么太大的意外。

  很快,他被安排进了普通病房,观察一夜没什么问题,明早就可以出院。

  所有人的心都放下来了。

  到但连珩没有。

  他依旧穿着那一身还在滴水的衣服,像一只忠诚的小狗,就这么守在床边一步也不肯走。

  因为一些镇定药剂,余景睡得很香。

  旁边病床的大姐看不下去,好心让连珩去换件衣服,连珩跟没听见似的,也不搭理。

  这么大块头硬生生地杵在那儿,跟得了癔症似的,看着都有点害怕,无法,只好叫来了护士,想看着怎么处理。

  护士叹了口气,小声解释几句,那位大姐也就不再吭声。

  可这样下去用不是办法,医院开了冷气,即便在夏末,这么湿着站上一夜也估摸着会受寒生病。

  护士抱来了一身病号服让他先换上,连珩慢半拍地应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去卫生间,就这么把床帘拉上,暂时换下了湿淋淋的衣服。

  余景还在睡,可能是累极了,转进病房后就没睁开过眼。

  连珩不敢打扰他,更不敢离开,他怕这人一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又会去做什么出格的事。

  湿透了的衣服扔在盆里,还有余景的。

  连珩从他的裤兜里摸出自己中午交给他的铃铛,里面的追踪器被水泡过依旧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

  经周老板的提醒,连珩多长了个心眼。

  不过也是因为今天白天余景的行为太过反常,他隐约猜测也十有八九。

  只是太快了,连珩以为有祁炎在,最起码得等上一天。

  不过就是洗了个澡的功夫,连珩擦这头发出来,就发现余景的位置已经显示不在酒店了。

  海水湿滑无比,他差点没抓住余景。

  差点就——

  连珩睫毛一颤,垂眸看向床上安睡的余景。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到底还是抓住那只苍白的手,心疼地弓起了腰。

  -

  余景睡得很熟,没有做梦。

  再睁眼时是被消毒水的味道给熏醒的。

  早上七点出头,做清洁的阿姨已经开始挨个病房打扫房间。

  余景躺在床上同她对视,获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后看着阿姨继续忙活隔壁病床。

  他浅浅环视了一下周围,没人在。

  还好没人在。

  死都没死掉,还不够丢人的。

  余景做下决定后就选了地方买了机票,没给自己留胡思乱想的时间。

  可却没有想到祁炎竟然出现在他面前。

  海滩边的一番谈话算是耽误了一点儿时间,不过还好,交代了一点遗言,也算是走得安心。

  只是他有点担心会不会给祁炎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但这事儿也没法避免,他原谅不了祁炎,却又没法真的恨他。

  他这一生过得实在是非常失败,把身边的人都数了一通,最该怨的就是自己。

  左右没什么好留恋的,不如安静离开一了百了。

  不然太难了,他也太累了。

  溺水前的记忆还十分清晰,海水漫过腰腹、胸腔、咽喉,水压缓慢增加,窒息感如影随形。

  余景非常平静,任温柔的海浪将他冲倒、淹没。

  本来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可当他听见连珩的声音,发现对方竟然就在身边时,突如其来的恐慌瞬间乱了他的阵脚。

  求生的本能让余景立刻放弃了死亡,他太害怕了,怕自己稀巴烂的人生再牵扯到连珩。

  好在事情没有变的更糟。

  连珩在几分钟后拎着早饭回来。

  他穿着一身蓝白病号服,因为熬了一夜脸色蜡黄,眼眶却红得吓人,被头顶上的大灯一照,仿佛一件新鲜带泥刚出土的文物,比余景更像个病号。

  约莫是看见余景醒了,连珩的动作顿了顿,也没说些什么,就这么走到床边,把早饭放在了床头柜上。

  想起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余景多少有点觉得丢脸。

  只是他刚醒,眼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一站一趟,这么保持着沉默,还挺尴尬。

  片刻后,连珩从塑料袋里扒拉出一个鸡蛋开始剥。

  余景撑着手臂坐起了身,还剩下半个蛋壳的白煮蛋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余景:“……”

  他接过来,小小咬了一口。

  “小珩。”

  “嗯。”

  余景咽下一点蛋白,话在这里又卡了壳。

  虽然连珩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甚至任何表达。

  可不知道为什么,余景觉得他正在生气,而且生的还是很严重的气。

  其实这也好理解,两人换一换,连珩要是这样余景也得生气。

  只是那时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气可生。

  就怕没死掉,还得面对更糟糕的烂摊子。

  比如现在。

  近八点,医生日常组团查房。

  在余景这床时负责的医生说是“溺水”。

  余景低着头,耳根子瞬间就烧了起来。

  不知是刻意避开,又或者是真不知情,为首的医生只是问了问简单的身体状况,并告知没有其他问题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

  临走时还扫了眼连珩的病号服,以为他是别床乱跑的病人。

  余景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连珩戳开一杯豆浆,递到余景面前:“嗯。”

  这是真的生气了。

  余景一手拿着鸡蛋,一手握着豆浆,抿了抿唇,心里七上八下的,根本吃不下去。

  然而随后,连珩浅浅叹了口气:“吃点饭,你的脸色很不好。”

  余景像被噎了一下:“你也不怎么样。”

  “嗯,”连珩也给自己戳了杯豆浆,“都吃一点。”

  余景乖乖吃了一个鸡蛋,又接过连珩递来的包子。

  他做错了事,所以格外听话。

  连珩简单收拾了一下垃圾,他送去快洗的衣服就送来了。

  床帘拉上,两人各换各的衣服。

  余景摸了下裤子口袋,顿了顿,又急忙去摸另一个。

  两边都是空的。

  他急急地转身看向连珩,对方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红绳铃铛。

  “如果我没去捡,是不是又弄丢了。”

  是话里有话,又或者是余景多心,这些都不得而知。

  他只是垂下目光,手指搭在裤缝,微微蜷起。

  到底是不敢再伸手去拿。

  “对不起。”余景轻声说。

  “不用道歉,”连珩捡起余景手腕,把那颗铃铛重新放在他的手心,“这里面有追踪器,但你能不能一直带着?”

  余景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似乎豁然开朗。

  他的手指捏住铃铛,小幅度转动着左右看看:“你一路跟来的吗?”

  连珩把病号服叠好放在床尾:“嗯。”

  余景没再说什么。

  两人在早上办理了出院手续,又回到原来的酒店想拿回身份证。

  他的房还没有退,桌子上只剩下了那张B超照片,长命锁和身份证都不见了。

  余景把那张照片收起来:“走吧。”

  没了身份证还可以用电子的,连珩火速订好了回B市的机票,恨不得瞬移回家,把余景关起来不给出门。

  只是想归这么想,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余景说想去海边看看。

  连珩:“……”

  他不想再泡第二次海水了。

  看出连珩的犹豫,余景笑了笑:“我发誓,只是看看。”

  决心赴死是一件需要一鼓作气才能完成的事,昨晚他走向静谧的大海已经花费掉近期积攒的所有勇气。

  再而衰三而竭,更何况身边还有连珩寸步不离,他还真没什么再次去死的机会。

  一想到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能还要再搭一个,余景想死都不敢死了。

  说到做到,再次回到海边时,余景隔着一整片沙滩,把手搭在路边的栏杆上,往远处眺望蔚蓝的大海。

  粗糙的铁栏杆生了锈,微微磨着他的指腹。

  海风吹来,水面波光粼粼,闪着眼睛。

  夏末初秋,阳光远没有前几个月那般毒辣,游客们三五成群,玩沙玩水,都笑得非常开心。

  余景看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转过身:“走吧。”

  他没有问祁炎相关,以后也不会再问了。

  过去的那些就交代在这吧,父母、祁炎、十八岁的自己、十几年的陪伴。

  就当他死过一次。

  全都埋进海里。

  -

  回到B市后,余景被连珩带回了家。

  一路的低气压让他连气都不敢吱一声,连珩去哪他就跟着,跟着跟着就跟回来了。

  特别顺理成章。

  “嘭”一声,房门关上。

  声音有点大,余景吓了一跳,刚想回头看看连珩是不是终于开始生气,却没想到这个头还没转过去,连珩就这么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双臂勒在腰间,一开始非常用力。

  余景的手覆盖在那一只青筋突起的手臂上,那股力道才慢慢卸了下来。

  将近有两分钟的时间,谁也没说话。

  许久,余景听见一声细微的抽噎。

  像极了感冒时鼻腔发出的急促呼吸。

  他想转头,却被连珩用额头抵住,轻轻贴在了耳后。

  皮肤相接处,能感受到温热的湿润。

  余景停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摸摸连珩的头发。

  “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