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景熬了一夜,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期间连珩给过他几通电话,让他尽量稳住祁炎别另生事端。
稳?往哪儿稳?
他现在连祁炎都找不到。
余景开始后悔自己之前气昏了头,还火上浇油冲着祁炎放了狠话。
万一祁炎真逼急了没个轻重,他可真成背后的罪人了。
带着一身的烦躁,余景回了趟租房,洗掉身上的烟味,去他们原来的家找祁炎。
门板叩了几下,他没直接进去。
皱着眉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开门。
估摸着祁炎不在家,余景这才自己开了门。
房间的确已经被祁炎收拾好了,之前满目狼籍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砸破的家具摆件甚至都换上了高度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只搁置杂物的茶盏,余景在此之前失手打碎过,现在被用胶水粘黏,重新放回了原处。
粘得不怎么好,摸着坑坑洼洼的。
余景不禁心生感慨。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祁炎,既然这样舍不得自己,当初又何必出轨?
菜楚楚都敢去想和祁炎过日子了,他们怎么可能只是像祁炎说的那样,不知情、没意识、就一次、单纯被迫?
有些谎话说多了,自己都跟着信了。
暂时掐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余景整理好情绪,正好可以趁祁炎不在家去卧室收拾收拾东西。
他之前离家时走得非常突然,只是带走了一些必备的证件,行李压根就没带多少。
搬家后日用品可以全部买新的,但以前保存的老照片,或者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却永远没有替换件。
余景带走了祁炎买给他的那个红木匣子,连带着里面的东西都一并拿回了租的房子。
空荡荡的客厅里,他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把匣子重新打开,摩挲着一张高中时期的合照。
少年笑容明朗,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那是余景最快乐,也是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最初离家的那几年,余景一直在问自己,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抛下生养了你十八年的父母?
后不后悔走了这么一条难走的路?
后不后悔就这么把两人的未来绑在了一起,义无反顾地在祁炎身上压下一切?
平心而论,不可能不后悔。
余景后悔过,他后悔过无数次。
但那时只是因为不安、愧疚,和一些莫须有的不确定。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少。
以至于今天余景又开始想这个问题时,都发现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想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后不后悔?
后悔。
只是他的后悔不再是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是因为已经确定了的过去。
十几年前做出选择的那一刹那,未来的命运就已经被安排好在往后的岁月里等着他。
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祁炎,甚至可能还会失去稳定的生活,如果余景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落得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他还真不一定有勇气去翻那个窗。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或许也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
中午,学校附近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记者。
与此同时,在他与祁炎家楼下,也同样出现了拿着摄像机鬼鬼祟祟的偷拍者。
好在余景中途搬了家,对方还没摸到他新的住址,这边还算安宁。
相对于自己,余景比较担心他父母那边的情况。
老一辈都比较保守,本就对祁炎有意见,万一真让他们坐实了两人的关系并且公之于众,父母肯定会闹起来再给祁炎难看。
想到这,余景忍不住鼻根一酸。
之前祁炎暴怒中的那些话他并不只是当成耳旁风,有些抱怨就是积压已久的矛盾。
他的父母对祁炎就是不好,这是事实。
即便祁炎卑躬屈膝尽力讨好,他们该收的收、该拿的拿,可到头来还是原来那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模样,换谁都得一肚子怨气。
余景自己可以消化调节,是为了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但祁炎没必要单单因为爱他跟他一起承受这些。
可是,如果不承受,应该怎么办呢?
自己已经抛弃父母一次了,难不成还要抛弃第二次吗?
余景做不出那么残忍的选择。
正纠结着,门突然被人“哐哐”砸了几声。
余景吓了一跳,放轻脚步走到门口,正准备透过猫眼往外看看,却听见祁炎的声音隔着门板:“阿景,你在家吗?”
余景连忙把门打开。
“祁——”
一个名字都没完全从嘴里说出来,祁炎喘着粗气,俯身抱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拥抱先是让余景一懵,随即而来的排斥和反感直冲入脑。
他慌不迭地把祁炎推开,搓了把自己手臂上爬起来的鸡皮疙瘩就要关门。
“阿景别!”祁炎把手臂伸进门缝,半个身子都卡在那里,“我不那样了,你别赶我!现在家里都有记者,我没地方去了才到这来。”
余景与他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放了手。
他自顾自转身进了房间,祁炎跟在后面把门关上。
茶几上还敞着那个红木匣,余景连忙把照片等一堆零碎的杂物都收起来。
祁炎站在一边停顿片刻,弯腰也想帮忙,却被余景抢先,只得讪讪收手。
“阿景……”
“你昨晚在干什么?”余景头也不抬地问。
“我…”祁炎顿了一下,“我让人撤了热度,很多跟风的营销号已经删了相关内容。在你开学之前应该就会恢复平静的,网络上嘛,这种小消息多得很。”
他甚至还买了一些更夺人眼球的八卦,一个一个抛出去,也算把流量吸引过去。
祁炎名下企业有涉及这方面的,对于这种紧急情况的处理,还是有一定经验。
“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哦,”祁炎低头掏了掏手机,看动作似乎有些慌乱,“我晚上都在忙,忘了看。”
撒谎。
余景一眼就看破了,却也懒得再去戳穿。
“你去找菜楚楚了?”
可能是冷不丁从余景嘴里听见这个名字,祁炎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阿景,我会处理的。”
“你怎么处理?”余景直直地看向祁炎,“杀了她?”
祁炎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非常怪异。
像是突然卸了口气的轻松,又像是猛然发力的狠戾。
余景心上一惊,说不出话来。
“你真想闹出人命吗?”他抖着声问,“祁炎,你是不是疯了?”
余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砰砰——砰砰——”“呼——哧——呼——哧——”,全部搅在一起,吵得他耳膜生疼。
诡异的对视间,祁炎唇角抽动,缓缓扯出一个笑来:“怎么可能?阿景,我不做这种自断前程的事。”
“我还有钱,我还有你,我不会的。”
余景后退半步,看着此刻的祁炎,脊背生凉。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祁炎缓步靠近,“你在怕我?”
他的微笑不及眼底,尴尬而又怪异。
余景手上还抱着那个红木匣,当即毫不犹豫往祁炎面门一砸,整个人飞快地往门边跑去。
门把手上下扭动,发出“咔哒咔哒”清脆的声响。
让余景头皮发麻的是,房门被上了锁。
不知道是哪个门内锁扣,他试了好几个都不对。
祁炎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冷意如蜿蜒水蛇,顺着脊骨湿漉漉地爬上了余景的脊背。
可是祁炎却停了动作,什么也没做。
“阿景,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余景蓦地湿了眼眶。
“就算我杀了所有人,也不会动你。”
余景咬着牙:“可你会出轨,会和别的女人上床。”
现在激怒祁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做法,余景把话说出来的瞬间就后悔了。
但祁炎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顺着手腕向上,握住了余景的手指,自顾自地把刚才的话说下去:“倒是你,真舍得伤我,我的头好像破了,你帮我包扎一下吧。”
祁炎把话说轻了,他的头何止是破了。
余景彻底放弃转身回头的下一秒,被那张血糊了半边的脸吓了一跳。
祁炎看着他,眼底带着阴森森的笑,仿佛从地下爬上来的怨鬼,找/人/复/仇来了。
实木匣子拐角锋利,余景砸得一点没留力气。
即便避开了眼睛,但伤在额头,看上去还是有些危险。
他下意识伸手拨了一下对方浸着血的头发。
祁炎顺势握住余景的手背,闭上眼轻轻蹭在他的掌心。
“阿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最爱你的,为了你我什么都能不要,我们像以前那样,私奔吧。”
余景挣扎着收回了手。
觉得面前的祁炎陌生得可怕。
他不想再和对方争论引发其他事端,默默去书房拿了药箱。
再次回到客厅时,祁炎正顶着一脑袋血静静地坐在地毯上。
跌落一地的物件已经被收进匣子里放好,祁炎手上正捏着一张照片,是他们两毕业时跟王老师的合影。
照片里的祁炎和余景尚且青涩,他们穿着蓝白色的短袖校服,一左一右站在王老师的两侧。
王老师一手搭着余景肩膀,一手搭着祁炎的肩膀,笑眯眯的,带着仿佛是教师这个职业以生具来的慈祥。
高三那年,余景花了一整个暑假拼命挣来的钱在开学后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王老师已经垫付了祁炎的学费,按着银行的利息,在成年后分期归还。
他把钱交到余景手里,问从哪来的。
余景支支吾吾,只说自己发传单挣的。
可他又心知肚明,一个暑假根本挣不到那么多。
王老师非常缓慢地按了一下余景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天后,余景纠结了一晚上要不要坦白自己的谎言,把钱还给父母。
可最后他还是选择把钱留了下来。
祁炎要吃饭,要买资料,还会有很多很多额外的开销。
他不想祁炎太辛苦,安慰自己这些钱本来就是给祁炎的。
或许做出这个决定起,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