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怎么会突然来!

  江叙手一僵,温翮雪只怔了一瞬,便掀开身上薄被,他忙放下手里的碗,扶着他起来,轻声道,“师尊小心”。

  他找了一件厚实的大氅披在温翮雪身上,小心地扶着他的手臂,随他一同走到门前,时景玉看他一眼,微一点头,先行开了门出去,随后又严丝合缝地把门关上。

  两人的对话声在外面响起,江叙心里头焦急,却也不能现在就冲出去,他时刻注意着温翮雪的情况,看见他紧皱的眉,忍不住开口道,“师尊,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温翮雪轻轻摇摇头,想去抓他的手,却被江叙躲开了,那只苍白的手霎时便僵在半空,他微微侧首,看着江叙,疑惑道,“阿叙?”。

  江叙心虚地别开眼,他不擅长撒谎,可眼下却不得不撒谎,他收起手,脸上绽出一个笑来,“师尊,我手太凉了,你摸着不舒服”,说完,便去将桌上早早就准备的好的小暖炉拿过来塞进温翮雪手中,“这个暖和,你抱着”。

  掌心暖炉传来融融暖意,温翮雪垂下眼,没再多问,只抬眼看他,柔声道,“是不是累了?”。

  这双眼睛透彻的很,仿佛能看透一切,江叙不敢和他对视,只能假意地撇开视线,故意道,“我身体好着呢,怎么会累?”,他笑眯眯地又隔着衣裳挽上温翮雪的手臂,恰在这时响起几声敲门声,他松口气,忙道,“约莫是大师兄问清楚了,我们让他进来吧”。

  温翮雪嗯了了一声,看着他把门打开,放进时景玉,开口道,“如何?”。

  江叙也急道,“师兄,情况严重吗?”。

  时景玉脸色不大好,紧抿着唇,他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方才那弟子来叫师尊他便想到,既然直接来找了师尊,看来确实是事态严重后果,可眼下师尊这幅模样,又怎么能让他出去?

  “现在山门外有弟子抵抗,可来者……”,时景玉略微一停,才沉重地吐出一个名字来,“是魔君白流”。

  江叙瞪大了眼,按理来说不应该的,魔族进犯一事已经不对,可偏偏是白流亲自来,就更显得奇怪,自从上次一见,白流便再无动作,更何况,就算攻入凌云山,于他而言、于魔族而言,又有什么益处?

  反正绝对不能让师尊再出去应敌,他低下头想了想,看着时景玉道,“师兄,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不可”,温翮雪随即开口,声音冷冷淡淡,“你不能去”,他看了眼时景玉,将手中暖炉放回江叙手中,将身上衣服披紧了些,“若真是白流来了,你们去也做不了什么事”。

  江叙看他这幅架势就知道他是想自己去,不瞒道,“可是师尊,我与白流认识,他不会害我”。

  话一说出,他忙抿紧了唇,去看大师兄的脸色,可对方却好像并不惊讶,倒是温翮雪脸色一变,态度更加坚决,“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不能去”,他抬起手,似乎又想要去拉江叙的手,可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再开口时,语气稍低了些,“阿叙,若他是为了你来的呢?”。

  为他来?白流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江叙想也没想就否认了,他摇摇头,抓住温翮雪的手腕,“但是现在受伤的人是师尊你,我不能让你这样去”,他把暖炉递回去,转到时景玉身边,皱起眉,“就这样决定了,师尊你不能去,我去”。

  转身前,他补充道,“若是师尊执意要去,我会很担心”,他直视着温翮雪的眼睛,轻声道,“我不想让你再受伤了”。

  “走吧,师兄”,江叙转身推开门,他要和白流亲自谈谈。

  琉兰台的荷花终于凋了。

  本该有灵气护佑,可今日莫名地便花瓣掉落,或飘在水面,或落在尚且碧绿的荷叶上。

  褚卫凌经过时恰有风吹起的一瓣花落在脚边,他看也未看,走得极快,飞起的风将那一瓣逃出来的花重又刮了下去。

  魔君就在山门外等着,可师父为何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他心中虽然知道魔君与他们有交易在,可师父却从未曾和他说过会有这一举动,白流的实力不在师父之下,如今当真等人带着一众魔族围在山下,不仅山中弟子慌乱,饶是他也心中疑虑恐慌诸多。

  一定要找师父问个明白,看看白流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清风堂的大门平日是不关的,现在却紧闭着。

  褚卫凌迈山高高的台阶,站在门前,迟疑起来。

  他与师父的初见其实算是个意外,那时候他被师尊带回山中,孤儿一个,本来只想要追随师尊的,可师尊从不收徒,是符玉川主动揽过他的肩,说这弟子我收了。

  说不感激是假的,那时候的自己已然没了归宿,有人愿意接受自己,给自己一个‘归宿’,对当时的自己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符玉川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可有时候会脾性大变,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种时候若是接近,一定会被打伤。

  褚卫凌站在门前,不知道今日的思绪为何会这般不听任管束,肆意乱飞,他再看了眼紧闭的门,终于还是抬起手来,轻敲了两下。

  出乎意料地是,门内并未如想象中静默,而是一声稀松平常的‘进来’。

  他退了门,第一下却是没推动,一层光自他指尖触碰到过的地方亮起来,褚卫凌退后半步,这时才发觉,有轻薄的一层圆弧形光圈笼罩着整个古朴的建筑。

  这是师父设的结界,可方才他同意了让他进来,为何又不解除这结界让他推门进来?

  褚为凌站了一会儿,清风堂的门突然自己开了,他试探着探出脚去,结界似乎接纳了他,竟然不再阻隔,见状,他毫不犹豫地抬脚踏入。

  一股强劲的灵波霎时袭来,褚卫凌将抬手,调动灵力挡了一下,扑面而来的强大灵力暂缓,他抬眼,看见清风堂的中央是一颗血色的石头,漂浮在半空中,由幽暗的蓝层层包围,符玉川就盘腿坐在那颗血色石头下,周身围绕着暗色的雾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

  那颗血色的石头,正是那日白流给的。

  褚卫凌只负责带来,从未从师父这里得知这石头要背用来做什么,他稍稍抬了抬目光,在看见就在那个红色的石头下,有一颗泛着蓝光的石头。

  他募地瞪大了眼,那不是早已失窃多日的聚灵石吗?!

  似是感受到他来,符玉川睁开眼,察觉到他的视线,停了手上动作,霎时那些围在周身的光芒都消失不见,魔石和聚灵石同时掉落,他站起身,双手稳稳接住,收入袖中,待平复了体内灵息,才看向褚卫凌,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想问师父”,褚卫凌停顿了一下,斟酌着开口道,“师父,聚灵石不是已经被盗走了吗?”。

  符玉川笑起来,“应付旁人的说辞罢了”,说完,看他一眼,接着道,“若非被我藏起来,恐怕会日日惹人贪恋,今日或许也就派不上用处了”。

  “…今日?”。

  “对”,符玉川挥挥宽大袖子,双手背在身后,往门外走,“魔君今日这一遭可不能白来”。

  褚卫凌讶异道,“他今日来犯,是师父你……”,他将‘授意’二字咽下去,换了一个词语,才道,“是同师父商量好的?”。

  符玉川没回答他,推开门,门外结界被他挥散了,半晌,才出声道,“卫凌,你曾说,为了报仇可以做任何事,是真的吗”。

  父母流了一地的鲜血随着这句话涌上来,褚卫凌攥紧手心,沉声道,“自然”。

  符玉川点点头,走下台阶,“那么,便随我去山门吧”。

  江叙同时景玉赶到山脚下时,没料到会是这种状况。

  魔族人皆长相妖异,若是收起恶相,大多相貌不凡,今日却全都露出本体的一部分,看起来气势汹汹,十分凶恶,魔兵后站着身后数头魔兽,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尖锐。

  白流确实来了,可全然没有一副要打架的架势,一改那日见时颓靡的模样,连衣裳也换成白色,若不是知晓他身份,怕是要叫人以为是凌云山的弟子混入了魔族一众,格格不入。

  见他们来,正与魔族对峙的数十弟子忙聚集过来,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弟子脸色有些苍白,轻声叫了声师兄,道,“从方才开始,他们就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动,也不说话,不知道要做什么”。

  “什么话都没说?”,

  江叙听的眉头都皱起来,看见师妹点头,他向白流看过去一眼,接着就要过去,时景玉忙拉住他的手腕,“师弟,别冲动,这么多魔族人,你一过去若是被伤到该如何?”。

  他用的力气不小,江叙被生生拽着留在原地,“可是师兄,一直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他看着时景玉,安抚道,“你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白流自信,经年已过,人、事,或许都会变,但他总不愿意相信,当年同他一起住在那个老旧院子里,笨拙地学做饭,和他一起临溪而渔的白流,会真的变得不像以前。

  原本直直站在一旁带着笑的白流,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目光丝毫不避讳,径直朝他看过来。

  时景玉注意到他的目光,眉头皱起来,手下攥得更紧了。

  江叙心道师兄你现在就算拦得住我也无济于事了,他叹口气,缓缓推开他的手,“师兄,相信我一次吧”。

  时景玉犹豫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叹气道,“我会随时看着他的”。

  江叙点点头,转身朝着白流走过去,看见他走过来,白流从那块儿巨大的石头上飞身下来,前面的人魔兵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好像是提前打过招呼似的,那些魔兵对他一个凌云山弟子随意走过来并无多大反应。

  他看一眼两边身形高大的魔兽,咽咽口水,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白流是白流,魔兽是魔兽。

  白流走了两步便没再动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江叙被那双红瞳盯得紧张,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站稳了,才轻咳一声,单刀直入道,“我想和你谈谈”。

  白流眉峰挑起,“你要和我谈什么?”,不待江叙说什么,他便接着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愿意和你谈?”。

  “……”。

  江叙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他,没回答,反问他道,“所以你不愿意和我谈?”。

  这次换做白流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扭过头,闷声道,“这里人太多”。

  周边的一直未曾有动静、目不斜视的魔兵不知为何全都转过来,打量起江叙来,江叙被无数双眼睛看的尴尬,心道这魔族怎的还有观察人类的喜好?

  他想也未想,两三步走过去,一把拉起白流就走。

  白流说得对,这里人确实太多了,不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看着一高一矮离开的背影,时景玉眉头皱了皱,却忍住没有跟过去。

  因着灵气的环绕滋养,凌云山山脚下也有茂密林木,江叙拉着白流钻入深林,直到四周都安静下来,才松开手来。

  白流低头看着他松开的手不说话,注意到他的视线,江叙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他摇摇头,抬起眼来,“你找我想说什么?”。

  江叙沉默几秒,开口道,“你当真不知道?”。

  白流嗤笑一声,环抱着双臂,又恢复那副轻佻模样,“我为何要知道?”,他眼神移开,看向江叙身后远处的山林,声音故意压的很重,“我与你是什么关系,凭什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语气倒是像很久之前抓不到鱼和他怄气时白流的模样,江叙想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看着他道,“可你现在在我面前连‘本君’这个称呼都不用了”。

  话音刚落,白流就皱起眉,颇有气急败坏的架势,“本君的事何时需要你来管?”。

  “可你以前最喜欢听我说话”,江叙没再逗弄他,直视着他,轻声道,“你以前不会受别人的驱使”。

  “不喜欢”,白流的声音低下来,他重复道,“不喜欢”。

  江叙现在可以真的确定,外界传言中的嗜血无情,喜怒无常的魔君白流,其实内里还是当年那个还没长大的少年,他叹口气,踮起脚,像以前一样,抬手在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在白流怔愣的表情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认识符玉川?”。

  白流没有推开他的手,倒是低了头,没先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你再摸摸我”,不待眼前人说话,他又急切地按住尚停留在自己头顶的手,叫他的名字,“江叙,你再摸摸我”。

  这许多年,他一直是一个人,父亲在时没有给他爱,姐姐愿意爱他,可也因为爱他死了,这之后,再没有人愿意触碰他,除了江叙。

  他果然是渴望的,就算表面装的再怎么冷淡,只要江叙伸手,他就能骗骗自己,好像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白流。

  还说不需要他来管,明明还是以前一样。

  江叙笑起来,顺着他的意摸摸发顶,白流脸色好了很多,却突然神色一僵,一把抓下他的手来。

  那双红瞳早变了颜色,暗色的绿盈盈流动,却隐隐有要燃起火焰的趋势,他抓着眼前人的手腕,低声道,“你的灵根呢?!”。

  差点儿要忘了这事,江叙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垂下眼来,轻声道,“……是”。

  他原以为白流是看不出来的,却没想到眼下这个被他瞒着的事情,除去赫连墨和他,第三个人知道的,竟然是眼前的白流。

  白流声音都提高了,他紧紧攥着江叙的手腕,狠声道,“为什么会没有?是谁干的?!”。

  一个修仙的人没了灵根,犹如良马失了马蹄,且不说日后变成了普通人,将灵根生生从体内剥离,怎么会没有损伤?

  江叙没料到他会这样激动,动了动手腕,笑着劝他,“这有什么,倒是你,这手劲儿倒是不小”。

  闻言,白流松开手,脸上却依旧带着怒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了灵根你日后还能在凌云山待着吗?”。

  江叙怔住了。

  他之前只想着瞒着师尊和其他人,却并未想过,他一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日后该如何在山中自处。

  “你没想过”,白流气息稳了些,因为生气,语气冷冷的,毫不客气道,“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蠢”。

  冷不丁被一直当作弟弟的人骂了,江叙有些懵,半晌,才给自己解释,“事出紧急嘛”。

  不过今日来可不是说这事的,他皱起眉,看着白流还要再说话,抢先一步道,“先不论这个,我刚刚问了,你和符玉川到底认不认识?”。

  刚刚白流质问他的嚣张气焰霎时就消下去,他移开视线,却没否认。

  “……”,果真认识,他看着白流,继续道,“今天是他叫你来的?”。

  白流还是不说话,转过来看他一眼,沉默着点了头,本来嚣张的眉眼耷拉下来,实在不像那个令人听之闻风丧胆的魔君。

  看来符玉川果然有问题,如果真的像师兄说的那样,昨日褚卫凌奉符玉川的命令来找师尊是为了修复结界,那么今日白流突然来凌云山也就不足为奇。

  既然原本的结界是好的,只要寻一个由头将它弄坏便可。

  可为何符玉川要坐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破了结界又要再去修复,无非是给自己添了麻烦。

  “他不是什么好人”,白流看他不说话,突然开口,“我瞧不上他,愿意听他的,也不过是想要我要的东西”。

  他垂下眼来看着江叙,声音很轻地呢喃着,“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你说什么?”,江叙没听清,下意识便问了一句,对方却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稍稍一停,他抬起眼,叹息一般开口,“知道你没有灵根的一瞬,我好像想通了一件事”。

  我好像是不愿意让你受伤的,本来该把你引来陪我的,可魔界太黑了,不适合你。

  江叙疑惑地看着他,却见这人转身便走,忙喊住他,“我还没说完,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想知道的事情还没问清楚,方才还说会告诉他,怎么说走就走?

  白流没有回头,声音冷沉,回他一句,“去攻上凌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