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姐, 这家店的咖啡真的很好喝,我每天提神都要来一杯,你一定要尝尝。”路遥挽着江揽月的胳膊入座。
“既然瑶瑶喜欢, 那我就尝尝吧。”
“好,”路遥笑容甜甜,“那你坐, 我去里面点单。”
“嗯。”
“……”
佘杭心跳加速,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绝对是不正常的,心里有太多不甘,但再多不甘, 再多难过……
她突然发现, 她的不甘少了,只剩难过。
还有一点对重逢的欣喜。
她从前不也是这样对江揽月的么?可能是太想念了,此情此景, 她居然找不到一种名为怨恨的情绪。
太可笑了。
这就是改变吗?
咖啡是卡布奇诺,入口醇厚丝滑, 但佘杭尝着却觉得酸涩无比。她一直在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人,她和江揽月同在一束伞下,之间不过隔了一方小桌。
佘杭心情忐忑无比,一边渴望和江揽月说话,拥抱,一边又因为怕被发现而提心吊胆。她不敢想,如果江揽月发现了她, 那她们的结局会有多僵硬, 江揽月估计会连夜和她解除合作关系吧?
吉他声从轻快变得婉转, 再由婉转变得伤感,伦敦的阴郁天气太过灰暗, 好像再多乐观的情绪也留不住,总会在无意识之间扣弄出人的悲观和不甘。
或许佘杭也被自己的心情所影响,身旁曲调调换,她总觉得吉他声渐渐染上了一层悲伤。
“您好,打扰一下……”
叮的一声,咖啡勺碰撞出瓷杯发出清脆声响,佘杭后背汗毛倒立,她屏住呼吸,静静等着江揽月开口。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说话的是弹吉他的女人,佘杭瞬间松了一口气。
“您刚才弹得歌很好听,请问是什么?”
“是《友谊地久天长》,真不敢相信,月月姐你居然连这首歌都没听过。”
弹吉他的女人笑道:“对,就是《友谊地久天长》。”
路遥坐到江揽月身边,甜甜地挽着她的胳膊,那样子太过恣意潇洒,佘杭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就是她看过的那个出道照片上自卑唯诺的女孩儿。
江揽月笑出声,那笑声轻快动听,“我听过,这不过吉他还是第一次听,怪特别的。”
吉他女很开朗,她调笑道:“怎么?是吉他声不如其他乐器来得悲伤吗?”
“伦敦的天气太厉害了,不管弹什么曲子我都觉得悲伤。”路遥道:“月月姐,我可以邀请这位姐姐来喝杯咖啡吗?”
“当然可以。”
“……”
佘杭静静听着三人之间融洽的交谈,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刻意遮挡是那样多余,江揽月不会将目光移动到她这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身上不是吗?
她侧脸,用余光打量三人,见吉他女捧着吉他坐到两人对面,江揽月看向二人的眼神藏着温柔的笑意,柔美的仿佛能融化伦敦的阴郁天气,那是佘杭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可是,这表情又并非太陌生,只是隔着各种位面,仿佛跨越了亿万光年的鸿沟。
“您好,请问您愿意和我们一起喝咖啡听曲子吗?”
佘杭指尖一颤,紧张的滋味瞬间从十指传达到心脏,她知道,这一句是真和她说的了。
“……”
她觉得自己无比尴尬,无比失措,她好像个小丑,这地方根本不是她的容身之地,她不该来到这家咖啡店,打断她们三人美好的相逢。
“我……”
佘杭压低声线,用一种陌生的声音犹豫地应和着。
“大家还蛮有缘的,在下雨天的咖啡店相遇,这桌子正好够坐四个人,所以,你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喝咖啡聊聊天呀~”
“……”
说话的必然不是江揽月,而是路遥。
佘杭承认她对路遥刻板印象过重了,《遥远的路》里面的白花,还有出道后的照片,每一张都能感受到这人身上的自卑,还有性格的内敛,至于杜会明说的喜欢黏着他和江揽月,应该也只是对他们两人。可是现在一看,这个路遥根本就是个自来熟,太有差距了……
“我……不用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吉他吗?”
“好了遥遥,不要强迫人家。”
佘杭拉低帽檐,为了缓解尴尬,低头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
江揽月和路遥说话好温柔,像个大姐姐,光听这语气,哪怕不了解她们也知道,路遥肯定是最受她宠的。
江揽月说完才将眼神投送到她身上,她依然是带着笑的,只不过着语气听着明显有了疏离。
“不好意思小姐,我家姑娘喜欢交朋友,打扰你了。”
“……不打扰。”
雨渐渐停了,阳光却依然没有冒出头的意思,花草依然耸拉在路边,空气中的湿度依然那样厚重,就像人一蹶不振的阴郁情绪。
佘杭安静地坐在那儿喝完一杯咖啡,也听进去她们之间融洽的交谈,从法国文学谈到古典音乐,明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没有代沟。
咖啡空了,佘杭带好口罩起身,她是不甘就这么离开的,但她绞尽脑汁,好像除了离开,也没有更好的方案,江揽月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受她控制的小猫咪,她的一言一行反而受她掌控。凭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
“对了,今晚HOOP公社好像有个舞会,”吉他女主动邀请,“两位今晚有时间吗?也许能结实一些志同道合的人。”
“舞会?”路遥激动道:“我最喜欢参加舞会了,月月姐我们也去吧!”
“想去?”
“嗯嗯。”
江揽月似乎对路遥的撒娇很受用,她轻笑一声,“好。”
“……”
佘杭皱眉,她认为自己不能继续留下去了,拿好随身物品,快速离开咖啡店。
她不知道在潇洒走到马路对面的那瞬间,江揽月和路遥的目光都投送了过去。
路遥的嗓音带着疑惑,“真是个奇怪的人,居然一直戴着帽子不愿意露脸,是长得很丑吗?”
“注意你的严辞,”江揽月皱了皱眉,随即盯着佘杭的背影,意味深长道:“或许,她有自己的原因吧。”
-
佘杭回到酒店,打开地图搜索HOOP的位置,并且对这家公社进行一系列的调查,这是这片区域典型的消遣娱乐公社,平时一些富家子弟会包这个地方进行party、秀场、舞会等娱乐活动。
让她无视江揽月和路遥她做不到,所以佘杭快速买了一件礼服,一副面具,准备参加舞会。
要是江揽月不愿看到她的脸,面具倒是最好的遮挡物。
晚上九点半,公社门口就围了很多俊男靓女,她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三五个人聚在一块儿,有抽烟的也有喝酒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乌烟瘴气的烈性味道。
可能这就是外国人的生活,但佘杭真的很不习惯,她在原世界哪怕辗转于各种酒局宴会,也从来没适应过这样的夜生活。
为了不显得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佘杭静默地站在略微偏僻的一边,点燃一支烟慢条斯理地抽着,她抽烟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沉稳中又透露着野性,再加上她此刻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修身鱼尾裙,野性中又带有一种别样的优雅与风情。
脸上挂着一副黑金色的羽毛面具,面具遮挡上半张脸,露出完美的下颚线和薄唇,整个人又散发着一种优雅的神秘气息。
这场面放在电影中都会是杀疯了的名场面,因此她轻而易举吸引了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并且已经有男女们过来搭讪了。
佘杭冷漠又礼貌地笑着婉拒,舞会正式开始,人群慢慢往里分散开,佘杭也终于等到了她想见的人。
她们三人依然在一块儿,但这次明显是盛装打扮过的,吉他女一身嘻哈风,看起来很酷,路遥则穿了一身洁白的过膝公主裙,头上戴了一顶蓝色的宝石王冠,江揽月一身洁白简约的长款包臀裙,长发随性地披散在腰间,因为身材过于苗条,她整个人看起来极有气场。
路遥挽着江揽月的胳膊,笑容甜蜜,两人的般配也吸引了很多目光。
“哇!看起来好热闹~”路遥兴奋地说。
吉他女道:“那我们进去跳一支舞吧?你们一定想不到,这种舞会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比如呢?”
吉他女看向江揽月,“比如这种场面你会很容易有一段艳遇哦~”
江揽月笑着应和:“那我真是太期待了。”
三人进场。
佘杭站在隐秘的角落,静静地抽完第二支烟,过了良久,她将烟头掐灭,才进了公社。
里面的风格不是想象中那么吵嚷又土气,佘杭原本以为,所谓的舞会应该也就是喝喝酒蹦蹦迪,但她刚进去,就被里面的浪漫乐曲吸引住了,更别说舞厅正中央围了一个演奏团,现场的音乐全都是他们当场演奏出来的。
他们的第一首曲子,是著名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My Heart Will Go On》。
其实这是一首悲伤的曲子,但放在这种现场反而营造了一股浪漫,佘杭也笃定江揽月会喜欢。
舞会开始,形形色色的男女们在乐声中缓缓步入舞池,而佘杭的目光,也一直只放在那一个角落。她看到路遥勾着江揽月的肩膀,在浪漫的乐曲舞步缠绵。
她们亲密无间,江揽月脸上的表情也永远都是柔和的,不会有看到她时的淡然、不耐。
佘杭饮了一口香槟,在灯红酒绿的光影中盯着那一人,她无法形容自己复杂的心绪,再多痛苦表达也太过肤浅,江揽月给她的感觉早已恍如隔世,让她有股她们究竟认不认识的错觉。
江揽月的样子,仿佛早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终于,这首曲子结束,江揽月牵着路遥下台,三人短暂地交谈了会儿,路遥和江揽月说了什么,提着裙摆离开。
佘杭放下酒杯,跟着她来到了卫生间。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应该是去补妆了,路遥去卫生间的时间足够久,佘杭踌躇片刻,重新倒满一杯红酒,在路遥的必经之地等着。
大约等了十分钟,路遥整理好妆容出来,佘杭也在她路过时恰巧转身,红酒精准无误地洒到她做工精致的公主裙上。
“你——”
“不好意思小姐,天呐!”佘杭假装震惊,假装自责,“对不起小姐,弄脏了你的裙子。”
“舞会才刚开始,你就弄脏了我的裙子。”
路遥全然一副嚣张跋扈的小姐姿态,但好在音乐太过嘈杂,没多少人在意她们之间的小插曲。
“实在不好意思,我车里有备用的礼服,您可以跟我去看看。”
“这件礼服可是我月月姐给我定制的生日礼物,全球也就只有这一件,这还是我第一次穿。”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佘杭咬咬唇,她简直嫉妒得想冲过去把路遥身上碍眼的公主裙撕得粉碎,“赔偿的事我们之后说,要不您在洗手间等着,我去车里把那件礼服拿过来,您喜欢就穿了,好吗?舞会也很重要的。”
“……”路遥不甘的跺跺脚,但也没办法了,“真是笨死了,你先把礼服拿过来吧,这件事舞会结束后再和你算。”
佘杭应了,她准备的礼服其实很繁琐,但也很华丽,是那种乍一看很精美,上身却很难hold住的那种。
佘杭刚把礼服递到洗手间,另一边江揽月就发现路遥离开太久找了过来,佘杭带好面具,随意从桌上顺走一杯色泽透亮的香槟,挡住江揽月的去路。
“小姐,可以邀请您喝一杯酒吗?”
“……”江揽月抬眸,冷峻的眉眼扫了佘杭上下,大概是觉得她脸上的面具特别,犹豫之后居然接过她手里的香槟。
佘杭盯着她的喉咙,看着她吞咽两下,溢出的酒渍顺着她雪白的秀颈滑落到低胸礼服裙里。
“喝完了,可以告诉我你把她指去哪儿了吗?”
佘杭诧异,“你知道?”
“刚刚我都看到了,”佘杭盯着她,嘴角带着危险的笑意,“你故意把酒洒在她身上。”
“……”
佘杭心弦一颤,但周旋了那么多小世界,他早已可以对各种场合应付得游刃有余。
面具下的薄唇轻微勾了勾,不用看脸也知道这笑容多么蛊惑又肆意。
“我既然这么做当然也有我的理由,总之我不会害她,不如您猜猜,她去哪儿了呢?”
“你的理由?”江揽月哼了一声,她忽然走进,勾住佘杭的下巴,“该不会是和我有关吧?”
“嗯哼~”
佘杭啧了两声,握住江揽月的手,“只是有些欣赏你,想找机会和你说话罢了,但你从进来就一直和你朋友黏在一起,我有些吃醋了,所以就耍了点手段,你可千万别生气。”
“你可真是自以为是……”
“并非是自以为是,”佘杭打断她,“你一看就是个东方人,在思想方面不如我们开放,你知道……这是个什么场合吗?”
“说说看?”
“这是一种‘交友’场合,至于交什么友应该也不需要我来解释。”
江揽月点点头:“确实。”
佘杭继续道:“每个人都是凭实力过来寻找猎物的,一夜贪欢,如果你在意,那你就来错了。所以,我认为我用各种方式来狩猎没有错,你觉得我做错了,那也仅仅是你看不惯。”
“所以……”江揽月笑了,这笑容里还带有一丝欣赏,“我不喜欢被你盯上还是我的问题。”
“当然,这是我的理解,你也可以……”
“月月姐。”
话音未落,路遥终于整理好复杂的礼服裙出来了,“月月姐,我的礼服被这个人弄脏了,那可是你送我的礼物!!!”
江揽月不满地皱眉:“这个颜色……”
“很适合她不是吗?”佘杭察觉不对劲,但依然笑道:“红色,多好看。”
“月月姐,”路遥也皱起眉,“你觉得不好看吗?”
江揽月盯着路遥的脸:“白色更适合你。”
“……好吧。”
……
佘杭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从刚才她就觉得,这个路遥很不对劲,不知道这种怪异来自于哪里,她潜意识里就是觉得她不一样,和她在屏幕里看到的路遥简直是两个人。
她也补过一些路遥的各种采访,路遥好像一直都喜欢白色,就算这么多年她变了,也不能变化这么大,人的有些习性是会刻进骨骼里永远不会磨灭的。
再看看江揽月的表情,她更觉得怪异了。
“为什么?为什么月月姐总是要我穿白色,”路遥突然失控起来,“每次我穿别的颜色衣服,虽然你不说,但总不会夸我,为什么呢?你就那么执着白色吗?”
“我,我只是说你穿白色更好看,你要是喜欢就继续穿是了,这是在外面,别闹了好不好?”
“我闹?你每次都是这样,江揽月,你到底是因为什么……”
路遥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大,四周不断有目光投送过来。
江揽月皱起眉,她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只不过之前一直在隐忍。
“够了!”
“没闹够!”路遥也倔强起来,“我不舒服,先回去了,你就自己玩吧。”
“等下,”佘杭拦住她,“留个联系方式?不管怎么样我弄脏了您的衣服,后面是必须要赔偿的。”
路遥堵气地给了她一张名片,头也不回地走了。
佘杭看着路遥离开,等她回过头时才发现江揽月一直用打探的目光盯着她看。
“你的目的达到了。”
佘杭摊摊手,“我冤枉,我真不知道你们对白色这么敏感。”
“说吧,想要什么?”
“我说了,我来这场舞会的目的,很肤浅,也很普遍。”
“那很好啊,”江揽月笑笑,只不过笑容有股挑衅,“我来这场舞会的目的,也很肤浅,也很普遍。”
“……”
佘杭呼吸一滞,她看着江揽月走进,勾住她的下巴,“不过这事儿我也不是来者不拒,比起其他,我更好奇你为什么戴着面具。”
“……!!!”
心跳加速,那频率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佘杭有种玩脱了的感觉,她知道江揽月下一步要做什么,但她此刻身子好像僵住了,竟连下一部动作也做不出来,只能看着江揽月越靠越近,右手食指勾住她面具边缘,下方被勾得翘起一角。
“如果我此刻掀开你的面具,不知道你的表情会有多精彩呢。”
佘杭捏紧拳头,想说这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她哽住了,面对江揽月,她说不出失态的语句。
那股来自江揽月的热度越凑越近,佘杭屏住呼吸,准备迎接死神的审判,然而却在灵魂被冰冷袭击的上一秒,嘴唇传来了柔软又温热的触感。
江揽月勾着她面具的食指顿在半空,竟凑过来吻上了她的嘴唇。
“……”
她还没从这种荒诞又美妙的思绪中回神,江揽月蛊惑的声音如烟如雾,句句飘散到她的脑海里。
“瞧你这副紧张的样子,那我就……陪你玩玩儿好了。”
下一秒,面具合上脸颊,将遗漏的唯一一条裂缝堵上。
就好像阻挡了一束光线,缝合了黎明前阴沟里将破晓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