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嘈杂的酒吧里，段肃坐在高脚凳上，盯着自己的右手，不言不语，面色阴沉，吓得旁人不敢接近。
一个星期以前，他把沈晗约出来，在雪地里和他提了分手。
那天的场景在段肃脑海里复刻了许多遍，每一遍都会让他想起沈晗的眼泪。他冷着脸，一根根地掰开了沈晗紧攥在一起的手指，将沈晗送的项链硬塞进去。然后很快地，他看到了沈晗的眼泪。那眼泪是一下子就掉下来的，悄无声息地落在雪地里，转瞬不见。
沈晗没有他高，仰头望着他，眼眶红红的，手里攥着送不出去的项链，就那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很难过，可他仍旧说道：“我们分手吧。”
后来他想，那天沈晗说得没错，自己根本就是懦夫一个。他随意地招惹了一个好孩子，又不负责任地把人抛弃了。
段肃缓缓吐出一口气。
“嘿，兄弟，看什么呢？”酒吧里的一个和他相熟的朋友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探头想瞧瞧他在干什么。
“没什么。”段肃蜷缩起手指，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站起身来，问道：“是有人闹事了吗？”
——段肃是这间酒吧看场子的人员之一，平时负责处理一些突发情况。
那人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说完他又冲段肃挤眉弄眼起来：“是有个学生，好像是个学生吧，还穿着校服，指明要找你，就在那边儿——”
他指了指方向，话还没说完，段肃已经大步走了过去。
沈晗穿着校服站在酒吧里，略微有些无措。他对眼前这些平时接触不到的场景有一点慌张。
刚才他进来时，一路收获了不少目光，有人对他拍照，还有人走过来似乎想和他搭讪。最后有个穿着制服的人过来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他要找人。
他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口渴，就走到吧台前，想点杯东西喝。他看了看，选择了一种名字听起来是饮料的东西，对酒保说：“麻烦您，嗯，对，我要一杯这个——”
“给他一杯牛奶，热的。”一道熟悉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沈晗倏地扭头看去，叫了一声：“段肃！”
段肃低头看向他，皱着眉问道：“你一个学生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样冷淡的目光和语气里，沈晗的表情看起来有一点可怜，“我来找你。”
他试着去牵段肃的手，段肃没有反应。
“我不需要你找，沈晗，”段肃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快回去吧，别穿着校服在酒吧里乱晃，回你的学校去。”
旁边的酒保这时候插了一句：“哟，还是学生呢。看你样子，未成年吧？未成年就别喝酒了，喏，牛奶好了，趁热喝啊，小弟弟。”
段肃顺手接过这杯牛奶，却没有递给沈晗，而是握住沈晗的手臂，带着他穿过大厅，进了旁边的一间小房间。
房间里摆设简单，是段肃以往值夜班的休憩室。
段肃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面上，又弯腰从桌子下面的纸箱里找出一瓶甜牛奶，泡在热水里烫了一小会儿，才拧开瓶盖，将甜牛奶递给沈晗。
沈晗握着瓶子，喝了一小口。
段肃一直沉默地注视着他，此时低声说道：“以后别来酒吧找我了，这边有点乱。等你以后上大学成年了再去那种正规的酒吧。”
沈晗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你进来的时候没发现有人一直看你吗？”段肃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
“发现了。”沈晗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恍然大悟道，“他们是不是看我穿着校服来酒吧，觉得有点好笑啊？”
他是晚上下了课直接从学校里过来的，里面穿的是羽绒服，外面套的校服，没有来得及脱掉。
“那我下次不穿校服进来了，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我是学生了。”他若有所思地说。
“沈晗，刚才我和你说过，别来了，而且上次我就已经和你说得很明白，别再喜欢我了，我们不合适。”段肃的语气有些暴躁，“以后也别再跟着我了，去学校好好学你的习，考你的大学。”
分手的这几天里，段肃偶尔能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就像当初他跟着沈晗一样。
“我不。”沈晗静静地望着段肃，忽而问道：“你不喜欢我了吗，段肃。”
“不喜欢了。”段肃偏过头去，低声回答。
“可是我喜欢你，”沈晗走上前，轻轻抱住段肃的腰，“你在骗我。”
段肃垂着手没有任何动作。他的下巴抵住沈晗的发顶，柔软的头发散发着洗发水的馨香。沈晗的手指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服，他能感觉到沈晗的身体在轻微地发着抖，拥抱他时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在短暂地寻找庇佑一样。
段肃的心再次被刺痛。他想，17岁的沈晗还是个不大的孩子，没有成年，也没有遇见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在遇见他之前，每个时刻都是顺利又快乐的。沈晗那么聪明，以后会有非常好的人生，也会遇见更适合的人。而他——而他只是个没有用的人，在阴暗的角落里生活了十八年，可以预见，以后的人生也会一直这样。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段肃贸然踏出了那一步。
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半晌都没动，直到沈晗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呜咽。
“不要分手，段肃，不要分手，”段肃听见怀里的人鼻音浓重，语带哽咽，“我不想分手。”
段肃的心脏更加剧烈抽疼了起来，他听不得沈晗那么卑微地和他讲话，更看不得沈晗的眼泪。
他扶住沈晗的肩膀，想让他松开自己，沈晗却死死地抱着他不放。于是段肃的手掌落在了沈晗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
“这次的开学模拟考试我又考了第一，所以我和爸爸妈妈讲过了，谈恋爱不会影响我学习的，他们是尊重我的，”沈晗在段肃怀里抽抽噎噎地告诉他，“我跟他们说你很好，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开心，我一开心就更有动力学习。”
沈晗的眼泪不断地落在段肃的脖颈，声音有点哑，可他没有停下来：“我知道的，你提分手是不想让我为难，你怕耽误我。可是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段肃，我真的什么都不怕。你以前总夸我聪明，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不会放弃，你也不能放弃，可以吗？”
段肃紧闭双眼，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潮湿了。
“我不会再放弃了，对不起，”他亲了亲沈晗的发顶，“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没关系，”沈晗稍稍松开段肃一点，让他给自己擦了擦眼泪，“你以后要让我开心。”
-
半小时后。
“眼睛有点哭肿了。”段肃小心地碰了碰沈晗的眼周。
沈晗闭着眼睛任由段肃给他冷敷，闻言说道：“明天就会消下去的。”
“但是你看我的黑眼圈，”他凑近段肃，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像把小扇子，“我每天都在好好学习，我那么难过都没有耽误学习，这次考试又考了第一。”
“那你真厉害。”段肃用指腹蹭了蹭沈晗眼下的那一小块皮肤，心里酸涩得无以复加。
“对哦，所以你不要再和我说分手了，”沈晗又仰头冲他笑起来，“我很厉害的，我可以高考和恋爱两手抓。”
“对不起，沈晗，对不起。”他将沈晗抱在怀里，一下下亲吻着。
“没关系的，我原谅你了。”沈晗小声说道。他将衣兜里的项链给段肃戴上，又强调一遍：“不过以后真的不准再说分手了，不然我就不会再原谅你了。”
“好，以后再也不说了。”
“我妈妈说，等我高考过后，就邀请你到我家来玩，你一定要来。”
“好，我一定来。”
“还有，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可以养活我们的，你也不要担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