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苏唱送她回家时,在车上又亲了一次,于舟主动的。
只此一次,她便沉迷于这个“新活动”。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苏唱几次想要完成接吻这个“仪式”的原因,在于划清朋友和恋人的界限。
因为接吻这件事太像爱情的微缩景观,她们交付与接纳,她们追逐与回避,她们依依不舍,她们急功近利。
后来她们很多地方偷偷接吻,比如电影院灯光刚暗下来的时候,比如等位等到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冬天在只有路灯的小街,于舟把苏唱衣服上的帽子立起来,自己的也戴上,然后躲在帽子里亲她,两个人呼吸相对的时候,她们毛茸茸的帽子也在接吻。
还比如在海洋馆,底下的海豚亲吻驯兽师的手心,于舟像海豚一样亲吻苏唱。
她终于将“获得”这件事变作实感,她每想得到苏唱一次,每想论证苏唱爱她一次,每想品尝爱情一次,就会和苏唱接吻一次。
刚开始很满足,但时间会在“满足”前面,写上“不”字。
苏唱仍然是最体贴的女朋友,只要没有工作,便会来接她下班,随后两个人看电影、散步、牵手,如果是工作日,苏唱会将于舟送回出租屋,周末,如果俩人都没有加班项目,于舟会留宿。
一人一间房的留宿。
于舟也是天底下最勤劳的女朋友,打扫房间和买菜做饭都不在话下,还学会了怎么按照苏唱的习惯帮她将衣服按照颜色分门别类,以及按照材质预约哪种类型的干洗。
每次于舟索吻,苏唱总会放下手头的工作认真地亲她,有时右手手机都没放下,左手就捧上她的脸了。吻完后,她抿抿湿润的嘴唇继续工作,纤长的手指敲击屏幕,一言不发地回微信。
于舟靠过去,蹭蹭她的肩膀,苏唱侧脸看她,于舟眨眨眼,苏唱靠过来,第二个吻。
可于舟没那么认真,她匆匆结束,就跑到楼上,关门给火锅打电话。
“你意思是,你俩亲了,但只亲了。”火锅听完她颠三倒四地倒豆子之后,下了简短的结论。
“差不多。”于舟来到阳台,趴在栏杆上看花园水系。
今年冬天挺暖的,到室外也不大冷,反而很清凉透气。
于舟跟火锅说,其实在亲之前,苏唱还挺主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亲完就没有下一步动作了。她看小说啊,电视啊什么的,情难自禁会上手,但苏唱都没有,规矩得像有人拿戒尺在旁边盯着。
她俩莫吉托了一下,然后就,只莫吉托了一下。
“不是,当初不是你跟人说,不想太快嘛?”火锅搞不懂她,对着镜子拔眉毛。
“对啊,”于舟嘟囔,“但我俩说好了,喝了酒就ok了啊,她现在一点子想法都没有。”
火锅大笑,两个字:“哦豁。”
“玩脱了姐。”
“我没玩,”于舟转身,背靠在栏杆上,踢踢脚上的拖鞋,很低落,“谁玩了,我是认真,好不好。”
嘶……火锅皱眉:“你有没有想过,唱姐是0啊?”
“啊?”于舟咬手指。
“她不1你,你1她呗,多大点事。”还打电话来污染她,火锅眉毛都拔红了。
站了一会儿,寒气来了,于舟打个冷战,进屋盘腿坐到床上:“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我觉得她对我没兴趣了,会不会冷淡了啊?我听说热恋期也就半年吧,我俩暧昧得有点久,搞不好过了。”
火锅望天想想:“不至于吧……”
不然也太惨了这。
“那你说为啥?”
“你女朋友!”火锅咆哮,“你俩do不成!你问我!我能上你家给她做个专访去啊!”
别凶别凶,于舟顺着电话线给她捋毛。
挂断电话,于舟上网搜“在一起多久之后是***的最好时机”,*号部分替换了几个关键词。然后又搜“如何测试自己对另一半是否有吸引力。”
结果都好辣眼睛。
她下楼,到冰箱里拿一瓶草莓酸奶,一边喝一边走到沙发旁,坐到地毯上,三两口喝完,瓶子被吸得呼噜响,苏唱在响声中看向她,她望着苏唱又吸一口。
腮帮子都嘬疼了。
苏唱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喝完了,要扔吗?”
伸手打算接过来,垃圾箱就在苏唱旁边。
于舟递给她,苏唱随手扔掉,又低头看手机。
我靠,于舟心底轻轻一震,她没看自己啊?以前如果自己吸成一幅鸟样,她多半会觉得有点可爱的。她心里头有点事了,坐在一旁观察苏唱,穿着薄线衫和修身的牛仔裤,笔直的长腿勾着拖鞋,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这个形容词有点匮乏,于舟决定以作者的身份重新形容。她的手腕和脖颈自衣服中伸展出来,白皙里透着遮掩的阴影,衣袖偶尔挨到她的腕间,若有似无的,仿佛都缠绵于下一次相会。
“你很忙啊?”于舟倾倾身子,手握着自己的脚腕,问。
她忽然思考,自己的吸引力在哪里呢?是,在苏唱眼里可能是挺可爱,毕竟她也觉得自己挺可爱,但她没有带钩子的嗓音,说话大剌剌的,又直白,一点也不会运用什么气声。仪态也没有苏唱那么漂亮,苏唱随便坐着,就像一幅画。
那要这么说,苏唱没想法,也正常。
苏唱侧脸,轻声回她:“怎么了?想要去哪里玩吗?”
于舟鼓鼓腮帮子:“不是,你要是没事干的话,咱俩聊会儿。”
聊会儿?于舟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约时间相谈,通常是有什么说什么,苏唱不由有些紧张,将手机放下,手腕搭在二郎腿的膝盖上:“你说。”
哎……就是这个动作,好漂亮啊,连微微侧头的弧度都跟明星接受专访似的。
于舟仰头望她,顿了三四秒,上前:“你这个项链有点漂亮。”
她一条腿曲在沙发上,一条腿站着,靠得很近,垂下手拨弄苏唱的吊坠。
苏唱本能地往后靠了靠,然后抬眼看她。
“喜欢?给你。”
她偏头,示意于舟可以直接摘。
是喜欢啊,想要的也不止是这个。于舟戳了戳吊坠,又戳了戳吊坠旁边的锁骨,撇嘴盯着她。
“到底怎么了?”苏唱揽她的腰。
于舟顺势坐到她身上:“今天挺黑的。”
“?”然后呢?
“我对你有点想法。”
苏唱轻轻提了一口气,抿住嘴,耳朵就红了。
她抱着于舟,用比月色还薄的嗓子问:“什么想法?”
于舟没说话,戳吊坠的手下落,戳了戳更软的地方。
夜晚是很黑,尤其当灯也关掉的时候,月亮在云层中,或许也会觉得透不过气来。月亮的残缺不是本身的不圆满,而是光需要阴暗面,人也需要阴暗面,才能生出长短各异的情思,不同的是,月球的暗处,是光的折射,而人的阴影,由欲望投射。
于舟躺在黑暗里,沙发上,落地灯也关了。
她摸到了一片柔软的心,比柔软更柔软,它从未被人涉足过。
而有一只手,刚才捏着手机打字的手,回馈般自于舟的家居服下摆进入。
于舟的花园里有两只小兔子,来人蹲下,温柔地抚摸它,一只,和另一只。她小心地触碰软软的脸庞,和红红的,小小的嘴唇。
苏唱在耳边克制而绵长的呼吸像在讲话,她说,她也有兔子,她们互相观察对方的,无论长得好还是不好,都令人激动不已。
因为她们遇到了同类,而同类都有的东西,如果仍然那么有吸引力,这说明,吸引彼此的并非这件东西本身,而是此刻一起颤动的灵魂。
于舟呼吸起伏,不敢看苏唱,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里面倒影着两个人。
和两个轻轻颤动的相拥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