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狂风大作, 大雨滂沱,屋内悄无声息,更阑人静。原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 谁也没说下一句,茅草屋内静谧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佘杭咽了咽嗓子,心越跳越快, 江揽月的用意不言而喻。
“猜到了吗?”
她的声音很很轻,疑问的语气带着丝丝挑逗,如蚕丝钻进佘杭的心底。
“我……”
“将军,我整日被围困在落月苑中, 走的最远的路便是望江湖上的亭子, 其实我对这些儿女情长并不了解,可是我依然向往。”
“公主。”
“我见过皇叔和众妃嫔们你侬我侬,也见过侍从和宫女的谈笑风生, 虽然我不懂他们之间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相处的,但我可以看出来他们很快乐。”
“……”
江揽月的眼神透露着无辜可怜, 她温和地描摹着佘杭的面部轮廓,让人看一眼就心软。
“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公主皇叔都会为她们选驸马,而我,只能看着她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好像没有这方面的权利。”
佘杭低头看着她:“公主想成亲了?”
“我也不知道,”江揽月摇摇头,“我就是觉得, 身边有个人会不会好些, 多个人关爱是不是好些……”
“……”
佘杭蹙起眉, 只觉心脏针戳般的疼。
江揽月是在渴望一束光和港湾啊……原来她想要的竟是那样简单。
“那公主今日和我说起这些,是……”
“阿杭, ”江揽月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瞳孔里面倒映着可怜兮兮的请求,“你可以不叫我公主吗?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叫你月月。”
“月月?”江揽月这才灿烂地笑起来,“我喜欢这个称呼。”
过了须臾,她才回复佘杭的话:“我其实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暗示你什么的,你千万别误会,我就是……一个人在落月苑待着怪冷清的,我希望你以后能经常来看看我。”
佘杭道:“我自然会的。”
“雨好像停了,”江揽月低下头,“我们回宫吧!”
“……好。”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佘杭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在宵禁前将人送进宫中。
佘庆国在战场屡战屡胜,捷报很快传到宫中,希文帝喜上眉梢,在御花园设宴。国之喜事,宫中一些有权威的大臣都携家眷赴宴,佘杭和佘夫人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希文帝疼爱的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御花园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佘杭讨厌这些大张旗鼓的热闹,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是战胜,其背后也必定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多少个家庭会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生为一国之主的希文帝却还依旧能心无芥蒂地去设宴庆祝,其心何居?
这次边界战区的总将军是佘庆国,佘杭和佘夫人自然而然就成了重点对象。
佘杭携佘夫人坐在宴席右侧,也有不少文人武将对她们敬酒寒暄。
一阵盛大的寒暄过后,宾客们自由说话玩赏,一排排舞女们上前献上优美的舞蹈和乐曲。佘杭四处张望,在希文帝身边看到一直在盯着她笑的江文萱。
见佘杭终于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江文萱举起一杯酒朝她隔空对了对杯。
佘杭停顿片刻,朝她轻微低头颔首。
四处又观望了一圈,却始终不见江揽月。
她看向望江湖,望江亭里空无一人。
佘杭无心和这些文人骚客们附庸风雅,只能低头品尝略微苦涩的酒。
希文帝整场慰问的差不多了,这才想起什么,问张公公:“这宴会就开始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定国公主?身为开国第一公主,连这种场合礼仪都不知道,成何体统?”
“陛下,”张公公捏着纤细的嗓音,回道:“落月苑那边回话了,说定国公主身体不适,前段时间淋了雨,感染风寒了。”
“身体不适?”希文帝冷哼一声,不满道:“她这家国大事一概不管,日复日年复年地待在落月苑莳花弄草,吃穿用度丝毫不用自己愁,还把自己弄生病了,今日诸位大臣过来赴宴,她倒好,一句感染风寒就把我们打发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
佘杭防缓动作,侧耳听那边的动静。
江揽月居然感染了风寒?难道就是因为出宫那天,如果是那天,居然一直到现在还没好吗?
这距离上回出宫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这小半个月佘杭一直忙军部的事宜没有如约去看江揽月,如果真是这样……
想到此佘杭不觉心悸,她记得江揽月提过她先后就是因为伤寒去世的……
心跳越来越快,佘杭心也越来越躁动,她开始惶惶不安起来,希文帝不知和张公公说了什么,张公公朝着落月苑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望江湖边走来一抹鲜红的身影,江揽月跟在张公公身后,缓缓朝这边走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亮丽的大红色,整个人美艳的犹如天地间的一抹朱砂。
只是她步伐轻盈,越走近才能看清她脸色极其不好,似乎发着白,佘杭不免皱起眉,江揽月确确实实是生病了。
都怪她,如果那天没有擅自带她出宫……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江揽月就到了,她先是含蓄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才走上前,向希文帝和诸位妃嫔们行礼。
“定国公主好大的架子,让你赴个宴,还要朕来请。”
江揽月听阴阳话听惯了,面不改色地上前,低声道:“回陛下,儿臣确实是感染了风寒,并不是有心不愿赴宴。”
她脸色难看得厉害,唇瓣发白,脸色也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没什么精神,皇帝也被她这副样子吓到了,因此也不打算追究。
“既然来了就入座吧。”
“是。”
江揽月起坐到最拐角处。
妃嫔和皇子公主们都坐在一处,他们或许是一家,也有可能是过继,但好歹不像江揽月那么凄惨,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佘杭的目光静悄悄地追随她的身影,佘夫人一直在一旁应付各种酒局。
“阿杭,阿杭?”
佘杭的思绪被佘夫人的呼唤拉回笼,她缓慢地转头,看向面色潮红的佘夫人。
“母亲。”
“怎么一直在定神,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
佘夫人朝她身侧望去:“你是一直在看定国公主吗?”
“……”佘杭低头不回答,算做默认。
“那定国公主也着实怪可怜的……”佘夫人叹息一声,不由感叹,“先帝先后走后,她应该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只是身在帝王家,要面临那么多种轻视和尔虞我诈,身不由己。她呀……徒有一个公主的身份罢了。”
“母亲说得对。”
佘杭将佘夫人的话撂心底琢磨,却越想越难受,余光偷瞥侧方的身影,明明贵为定国公主,坐席的地位却比她还要低。
“要是阿杭喜欢或者同情她,可以经常陪她说说话。”
佘杭露出意外的惊喜:“母亲,您?”
“你以为我会反对吗?”佘夫人温和地笑了笑,“这宫里人都太可怜了,我也知道你外冷内热,其实你很同情她。还有上次的糕点,都是送给她的对不对?”
“嗯,”佘杭点头道:“她说您做的糕点她很喜欢。”
佘夫人覆上佘杭的手背:“既如此我可以经常做些糕点,你有空便带去落月苑,陪她吃吃糕点聊聊天。”
“好。”
佘杭应好佘夫人,便大大方方地偏过头去观察江揽月,只见她无力地单手撑住额角,眉头紧锁,整个身子伏在桌上,看起来很不舒服。
她时而握拳凑到嘴边咳嗽,眼睛几乎也疲倦地睁不开。
心脏猛烈绞紧,在看到江揽月难受的那一瞬间,佘杭再也顾不上其它,准备起身去往江揽月身边,谁知下一秒,身前被拦住,她被人挡住去路。定睛一看,正是整场宴会都不离眼看她的江文萱。
“阿杭,你今日还是和以往一样飒爽。”
“……”佘杭觉得她莫名其妙,她轻咳两声,下意识看着江揽月,“我每日都如此。”
“你可真一点都不谦虚,”江文萱凑近她,整个身子也靠过来,“不过我喜欢!”
她身上带有一种浓烈的香精味,不用想贵为公主江文萱用的会是多么金贵的香料,但闻在佘杭心里就是很劣质,一点儿也比不上江揽月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海棠香味。
“你好冷淡啊,到底在看什么?”
江雨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堪堪对上江揽月投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带着困惑,带着委屈,还带着……不甘。
只是佘杭怕被江文萱抓到什么把柄,回头准确无误地错过。
“啊……你在看……”
“望江湖的景色很不错。”
“是吗?”江文萱眯起眼,语气也变得阴柔起来,“你一直看的都是望江湖的风景?”
佘杭从容淡定地看了看江雨萱的脸,反问:“不然公主以为我看的什么?”
“哼~”江雨萱狡诈地勾起唇角,“要是说我只是刚才看了你一眼,那你说你看的是望江湖我可能会相信,但是自打宴会开始……我一直都在看你,我怎么会不知道自从江揽月来了之后,你就频频往那个方向看呢?”
“……”
江文萱完全依附在佘杭的身上,她甚至伸出一直胳膊,搭在佘杭的肩膀,两人之间的姿势亲密无间。
佘杭第一次体会到这世界和自己的无能,她不能对一切她讨厌的行为做出反击。
下巴被轻浮地勾住,江文萱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刚才一直在看江揽月,对不对?”
佘杭硬着头皮道:“臣看她又如何不看她又如何?”
“你喜欢她?”
“……”
江文萱凑到佘杭耳边,眼神却盯着江揽月不放,“她一直在看我们呢?你们俩难道有私情?”
“八公主,请注意您的言辞,臣和定国公主……清清白白。”
“是吗?”手搭上佘杭的大腿,江文萱的唇瓣几乎要贴上她的脸颊,“那三月初四,带她出宫的人是谁?”
“……!!!”
佘杭瞳孔骤然放大:“您跟踪我?”
“不是不是,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所以想时时刻刻注意喜欢的人在做什么,今天见了谁?干了什么事?”
手顺着大腿,缓缓而上,佘杭冷厉地摁住,阻止她动作。
“公主,您请自重。”
“你说……”江文萱不以为然,她笑得更高兴了,“要是这件事让父皇知道了,他会怎么惩罚江揽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