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揽月从摇椅上站起来, 快速赶到佘杭身边，主动拎起她手里拿着的食盒。她脸颊红扑扑的，肌肤白里透红, 显然是在阳光底下晒了很久了。
佘杭看着她惊喜的脸庞，投入观察片刻才问:“公主等多久了？”
“辰时等的，也不久。”
江揽月答完看她紧抿的唇, 以为她不高兴，就着急解释道:“我每日都会在院子里晒太阳，也说不上等不等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说完不待佘杭回复, 江揽月便朝屋内道:“翠翠, 给少将军泡茶。”
翠翠是她的贴身丫鬟，从小和江揽月一起长大，这小姑娘没什么心眼, 江揽月也把她当妹妹看，主仆俩关系比较和睦。
她手脚麻利, 江揽月刚吩咐完没多久，她就泡好一杯西湖龙井出来了，“少将军，您的茶。”
行完礼却不敢抬头看佘杭，把头低着。
“翠翠，”江揽月在一旁笑道:“今日少将军在这里吃饭，你去准备点好酒好菜, 辛苦了。”
“好的公主。”
佘杭看着翠翠离开的背影, 想起昨日那几个丫鬟对江揽月的态度, 不由得好奇。
“昨日怎么没见她？”
“昨日放她回家探亲了，”江揽月挽起衣袖, 慢条斯理地替她倒满一壶热茶，她弯着眼睫，满眼温和，“翠翠也很不容易，她五岁就被带进宫里和我相依为命，家里也就一个母亲，所以每月我几乎都会放她出宫几次。”
“出宫几次？”佘杭忍不住皱眉，“可是宫人们每月出宫次数都有严格要求的吧？而且每个阶级的出宫次数也不一样，就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人一个月也不过两次出宫机会。你这样要是被发现了，这……”
“我不怕，”江揽月看着佘杭的眼睛，她脸上依然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只是那双眼睛却坚毅无比，仿佛对困难和压榨毫不畏惧。
她缓缓道:“我不在乎什么，这世上也没有可以让我在乎的东西，翠翠虽然身为丫鬟，但确实是我身边最亲的人了，我一直都把她当妹妹看待……”
江揽月目光幽远，淡淡地说起前尘往事，坦荡得仿佛故事里的主角不是她，她看得很开。
“我不敢想在这冰冷的深宫，要是没有翠翠我会怎么样，落月苑外的人处处欺压我，落月苑的人虽对我有求必应，但他们私下里的蔑视和看不起我都一清二楚，翠翠在我好歹能有个依靠，这也算是我一个小小的归宿吧……”
“……”
佘杭安静听她说着，听着江揽月谈起对别人的依靠，除了一丝丝酸涩之外，更多的是对江揽月的心疼。
她没有选择，她是可怜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像抓住了一生的光。
但好在她来了，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她可以变得强大，成为江揽月迷失在深海里的帆，成为她的灯塔，指引她的航向。
“先吃甜点吧，都是我母亲亲手做的。”
“将军夫人的手艺，那我可要尝尝了。”
一句话扫清她脸上所有的阴霾，江揽月坐直身子，满眼期待地看着佘杭打开食盒。
里面的点心有三，松子百合酥、山楂糕和绿豆糕。
这放在皇宫里是最普通不过的存在，但却是佘夫人的拿手手艺。
“尝尝这个。”
佘杭捡起一块松子百合酥，喂到江揽月口中，江揽月瞪大瞳孔，不可思议地看着佘杭，佘杭知道她喜欢，将整个食盒都推到她面前。
“喜欢公主就多吃点。”
“夫人的手艺果真不错，”江揽月连连称赞道:“怎么做的？我也想做给翠翠吃。”
“……”
佘杭看着她，压下心底的怪异情感，缓缓问道:“公主尝到一块儿好吃的甜点，最先的想法居然是做给翠翠么？”
“不应该吗？”江揽月满眼疑惑，但依旧耐心解答，“我说了呀，我早把翠翠当妹妹看待，姐姐给妹妹做吃的也是应该的呀。”
她将食盒推到佘杭面前，“将军也吃。”
“……”
佘杭看着盘子里晶莹剔透的点心，怎么也没有食欲。
她心里的情感万分怪异，她知道那是焦急心慌的表现，再加上这世界的江揽月十分让她心疼，所以她就越来越急着把人圈在身边。
可是她也只能脚踏实地，循序渐进地把人弄到手。
“我在家里吃过了，公主留着自己吃吧！”
江揽月说了声谢，把食盒盖起来，“那这些留给翠翠好了，她也喜欢吃甜点。”
“……”
佘杭静静看着面前人，心也越来越软，江揽月的天真纯善原来足够压制住她所有肮脏龌龊的冲动和思想。
佘杭留下来用了午膳，落月苑的食物比较清淡，菜谱也比较简单。江揽月生活得简朴随性，今日拿来招待她的就已经是落月苑最好的东西了。
也难怪她那么爱那些普通的糕点，她带回来的那些放在外面任何一个皇子公主的眼中，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公主想出宫玩儿么？”
饭后，佘杭陪江揽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没由来说了这一句。
江揽月抬头看向她，“出宫去吗？我当然想，可是自从母妃走后，我就再也没出去过了。而且……皇叔也不会同意我出去的。”
“不需要陛下同意，”佘杭低头凑近她，“我带公主偷偷出宫好不好？”
“偷偷出宫？”江揽月的语气有些心动。
“嗯，也没人会注意到我们，天黑之前臣偷偷把您送进来。”
江揽月不确定道:“真的可以吗？”
“可以，只要公主想，臣就能办到。”
“……”江揽月垂睫，眼睛眨巴两下，过了片刻才小声地问佘杭，“那我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不需要，”佘杭被她逗笑了，“公主明日有时间吗？”
“有的，我每日都有时间。”
“那明日辰时我便来接您出去，您在望江湖南岸等我。”
“嗯，好。”
-
翌日，佘杭早早处理好军中的事情，坐了辆马车进入宫中，希文帝很看中她，因此她的进出也相对自由。
等到达约定地点，江揽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她身上披了件雪白色的毛绒披风，头发依旧那么简单温婉，长长的发丝挽到耳后，发尾绑了个红色铃铛发带。
佘杭注意到那个发带已经老旧了。
马车有点高，佘杭下车，扶着江揽月跨上来，江揽月手上抱着个手炉，脸上一直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这么高兴？”
“对呀！”江揽月如实道，“我好久没出过宫了，也好久……没认识新朋友了。”
佘杭坐在对面投入地盯着她，“我说了，如果公主喜欢，我会经常陪在您身边。”
她看着江揽月的眼神火热真挚，带着占有欲，尽管佘杭认为自己已经克制得很好了，但在江揽月看来，依旧很陌生怪异。
四目相撞的那一瞬间，两人眼神闪躲得猝不及防，江揽月慌乱低下头，双手摆在腿上，攥紧了衣料。
她脸上挂着红晕，低头轻声说:“，多谢少将军！”
佘杭摇摇头，急促别开脸，佯装掀开窗帘看路况。
已经出宫了。
安全了，佘杭让车夫离开，自行驾马车带江揽月去往集市。
早春的集市很热闹，早餐摊上空飘着热乎的白色烟雾，各地都有小商贩的吆喝声，佘杭将马车停好，才不急不慢地掀开车帘，朝安静坐在马车里好奇往外看的女人伸出一只手。
江揽月记挂着马车外的热闹，一时没想那么多，主动把手搭上佘杭的手心。
佘杭温柔耐心道:“小姐，小心台阶。”
大概是这称呼陌生，江揽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纠正道:“在外面这种自由地就别以主仆相称了吧？不如你叫我月月，我叫你阿杭，怎么样？”
“……”
不曾想江揽月忽然那么主动，佘杭低下头，平淡道:“就按你说的来吧。”
“嗯，好。”
佘杭再次朝江揽月伸出手，“我牵着你走。”
“多谢。”
手搭上手心，佘杭面不改色地扣紧五指，那一瞬间，那五指仿佛同时缠紧了她的心脏，又痛又痒。
她带着江揽月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江揽月安静乖巧地跟在她身后，任由她牵着自己往前，她只是时而好奇地朝某些摊位投放目光，时而盯着佘杭的后脑勺出神。
脸好热，身体都发麻。
过了须臾才红着脸小声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佘杭回头看着她展颜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最后两人来到一家手工首饰店。
佘杭给了老板几个铜板，便找来凳子耐心地坐在货架边挑拣材料，一个大红色的丝绸发带，一个针线盒，外加两颗铃铛。
材料准备齐全后，她就准备开工了。
“公……你说，我用金丝线秀两朵红花海棠怎么样？你会喜欢吗？”
“你……”江揽月坐在她对面，趴在柜台观察佘杭的情绪和动作，她的表情显然有些不安，“你要给我做吗？”
连问话都小心翼翼。
“嗯，”佘杭道:“我觉得你带红发带很好看，但你头上的有些旧了，所以我想做个新的给你。”
佘杭一边说一边麻利地穿好针线，草草画了红花海棠的轮廓，便开始大展身手起来。
江揽月则勾着一撮头发，绕来绕去地把玩，看起来闲情逸致，实际上鼻子酸了，说话的嗓音也都是颤抖的。
“这根发带是母妃送我的生辰礼物，带了有十年了，我舍不得丢。”
“虽然旧了，但不影响你睹物思人，你可以把它珍藏起来。”
“嗯嗯，”江揽月低头耐心地看佘杭绣花，“我以为像你这样……”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妥。
佘杭看着她笑了:“像我这样的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只会舞刀弄枪？”
“不是不是，”江揽月慌乱摆手，“你太厉害了……”
佘杭欢快地挑眉:“多谢公主夸奖。”
江揽月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不是说了，在外面叫我月月，不准叫我公主。”
“……”
气息扫过佘杭敏感的耳廓，江揽月说完这句话慢慢抽离，佘杭碰巧转头，近距离地和她四目相对。
一时间，气息缠绕。
像极了无数个前世缠绵的柔情。
佘杭张了张口:“多谢月月夸奖……”
“不用谢，”江揽月看着她的眼，“是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送我礼物，谢谢你来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