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健不是首次在这种怪异世界里遇到粉丝。
他甚至有点习惯这样的情况。
尽管体验很奇怪, 他还是尝试着拒绝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那个林永健,我……只是跟他同名而已。”
这当然不是真话, 是他为了避免惯用的一套说辞。
只是话说完的瞬间, 他忽然意识到:言祈灵应该并不是真的不记得他, 而是在撒谎。
难道言祈灵也是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是了,他们是现实世界认识的,但是……那不就更应该互相扶持吗?
毕竟现实认识的人,总比其它那些来路不明的人要更值得信任。
况且,出去之后……也不会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他看着前方的明仪阳特意把手电筒的光打到言祈灵脚下, 两人的举止毫不避讳旁人, 显然关系非凡。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言祈灵当初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这似乎与林先生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要这样和他撇得干净吗?
因为那个明仪阳?
他默然地盯向并肩商议路线的两人。
发色一黑一白,仿佛亲密无间, 却根本不是一路人。
而且……言祈灵的眼睛……
他敛下眼眸,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冲越芃芃扬起个微笑:
“刚才跟你开玩笑的, 我确实是林永健, 你好,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越芃芃激动得捂住嘴巴, 整个人几乎要失去声音。
姒姝好和粟薄也惊讶起来, 不过她们没有那么激动, 比起认识明星,她们还是更关心出去的事情。
而另一个叫廖新雅的女生则自始至终保持着毫无波澜的面部表情。
她对林永健的到来和介绍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越芃芃呲溜一下凑到了林永健身边。
她似乎想表达内心源源不断的高兴心情,又担心说错话,语无伦次了两句之后就没有再说, 只是用亮晶晶的崇拜眼神看着他。
女孩简直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就长在他身上,努力地用肢体语言传达着自己的喜爱之情。
这边粉红泡泡乱冒, 另一边的几人已经决定好了路线。
车祸现场的后方已经被乱七八糟倾倒下来的粗壮树干所阻挡,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前进。
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在场众人或多或少地负伤了。
虽然没有人伤到关键部位,不过伤口仍然需要包扎。
其中刁青畅算是伤得最重的,但他非常乐观,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符。
“有这么多血别浪费,我给大家一人写几张符纸辟邪,只要遇到妖魔鬼怪,它就会自动燃烧,可以驱邪!”
姒姝好:?还有这种操作。
他画符的速度确实相当快。
画符主要是用灵力不凝滞地将咒语一气呵成,除了对咒语的熟练度以外,还有自身对于灵力的控制。
明仪阳看到那优昙花飘散的灵气汇聚成几股细细的丝线,顺着刁青畅的指尖毫无阻碍地进入其中,顿时明白了对方所依仗的到底是什么。
没有技巧,全是天赋。
刁青畅画好符纸就往别人手里一塞,然后给自己啪地一下贴在胸口。
那符纸瞬间开始燃烧,几秒之后,化为飞灰。
刁青畅:。
其它人:……!
刁青畅不信邪地又贴一张!
符纸迎风着火,无了。
原本都互相不太靠近的众人不由缩小走路距离,尽量跟周围的人离得近了点。
姒姝好下意识拉紧身侧言祈灵的衣袖,而她的另一只手还扯着粟薄。
三人并肩一起走。
粟薄侧头看了眼拿着手机打着闪光灯走在他们前面的明仪阳,忍不住笑起来:
“哇,跟言哥和明哥在一起真的好有安全感,好羡慕你哦,好好。”
姒姝好苦哈哈地笑了声:
“太上皇的钞能力罢了。”
越芃芃不在意其它人的反应。
自从林永健承认身份之后,她就专门紧贴着林永健的周围走,却又好像担心自己的触碰会冒犯到对方,所以虽然靠得很近,但她还是注意着两人肢体上的接触,没有碰到他。
唯有廖新雅特立独行。
她走在人群的正中间,面无表情的脸蛋上转着两颗冷冰冰的眼瞳。
她不与其它人交谈,只是衡量般地走着脚下的路。
自始至终,无论队形如何变化,她始终都位于整个队伍的正中心。
走了不知道多久,周围如瘴气般的迷雾逐渐散开,淡得只余一抹快看不到的烟气。
前方隐约可见两点幽火,廖新雅突然开口:
“你们听到没有?”
始终殿后的奕鸿达很是专注,当即反应过来:
“……你也听到了?”
其它人原本略有茫然,但明仪阳停下了脚步,紫光从瞳孔中掠过。
他是持灯照明的人,他停了,所有人当然也停。
跟在他身后的麦泽雨嘘了声,示意所有人不要出声。
很快,他们都清楚地听到了遥远空灵的咿咿呀呀——那是旦角的戏腔。
具体的戏文,只隐约能听清几个词:
“……头金凤朵……盒锦……文……观音……”
这句唱过,戏腔就随风而去,淡得隐入无声空气里。
全员静默片刻,姒姝好打破沉默:
“是在唱戏吗?她刚唱了什么?”
士文光推了下自己的金丝眼镜,带着几分审视地往消失处看去:
“应该是关键线索?否则平白无故怎么会有人在这种荒郊野外唱歌。刁先生,你们道士是经常讲经唱歌的,你有听过吗?”
刁青畅有点无语,不过还是露出个蛮灿烂的笑容来:
“我是道士不是萨满啦!而且就算是跳大神,这戏词明显也跟跳大神没关系啊。道士也不是什么都会的。”
垂眸沉思的言祈灵却在倏忽间抬头:
“光景一时新,待相同随喜终是女儿身。献钗头金凤朵,盛纳盒锦犀文。”
众人目光立刻聚集在他身上,姒姝好惊讶:
“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好像没听过。”
自如地说出戏词之后,言祈灵细细解释起来:
“这是南柯记里,槐安国公主拜托琼英郡主为自己寻觅得意郎君的唱词。”
“她给了郡主一只金簪,一个小盒子,作为与郎君的定情之物。”
“后半段唱词是琼英郡主的,如果没记错的话,应是‘也知妹子无他敬,如是观音着我闻。我将为信,去讲座陈。管教他灵山会遇着个有缘人。’”
大家一时之间对他的解释肃然起敬,但同时也非常挠头。
如麦泽雨之流,甚至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对“南柯记”这个名词毫无概念。
唯有廖新雅问:
“汤显祖的南柯记?”
言祈灵刚颔首,刁青畅也开口:
“言先生,那依你看,这个戏文里有什么玄机呀?”
言祈灵略微沉思:
“不清楚。不过南柯记里,主角淳于棼与公主成婚后变成驸马,建功立业,享受荣华富贵,正在人生得意的时候,公主一病不起,最后逝世。”
“淳于棼竟然在公主之后,日夜与郡主、夫人、仙姑三人为伍,颠鸾倒凤,乱了纲常。后来有国人上书国王,有大害将临槐安国,犯牛女虚危之次。”
“这预言被认为会应在淳于棼身上,他即是大害。于是国王夺了他的官职,命他回乡……这之后,淳于棼才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先前种种,不过南柯一梦。”
“后面应该会用到。”
寡言的廖新雅说话风格略显清冷:
“这里面提到的‘金钗’和‘锦盒’应该会是关键。”
“淳于棼保留这两样东西直到戏终,最后才在禅师的点拨下看破这两样定情信物。金簪是槐枝,锦盒是槐荚子。他看穿了真相,如此才立地成佛,四大皆空。”
言祈灵不由侧目:
“你也看过?”
廖新雅只瞥他一眼,视线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几秒:
“写论文,有需要,随便看看。”
他们边走边说的这个当口,道路变得愈发狭窄。
不见底的深渊乍然从两侧出现,把他们逼得没法并肩行走,只能两两一组往前行动。
在手机闪光灯的照耀下,他们看到前方似乎有一片竹林。
迷障又升起来了,层层叠叠地掩盖着什么。
夜色、雾气、迷障,汇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但竹林之中,却有两列明红火光闪烁。
等走得近了,他们才发现那是两列垂头不语的仆从,提灯而立。
两台火红喜轿在灯光中仿佛吞噬血色的噩梦,带着种请君入瓮的黑色幽默。
他们行走的脚步声也停了。
两拨人在对峙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在竹林前方静立的还有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他身侧站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
一个捧着大本子似的东西。
另一个两手空空,却高大如巨塔,仿佛蛰伏在阴影后的猛兽,随时会脱出牢笼,给对方一口。
“两位小姐,该归家了。”
这中年人用细哑拖长的语调冒出这样的话,似林间掠过的一缕寒意,直让人脊背发凉。
不等他再说什么,粟薄和姒姝好脚下突然多出了一捧火焰!
明仪阳反应极快,立刻伸手去捞姒姝好——
当他伸手过去的时候,感觉整只手臂像被放进油锅里煎炸一样,痛得直接失去知觉,原本要去抓人的五指顿时失去控制!
两个女孩发出声惨叫,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两顶火红喜轿里传来拍打挣扎的声音。
可无论那声音如何急促,那薄薄的轿帘如铁板般牢牢地遮挡着轿子,清风拂过时,不曾移动分毫。
右手的剧痛让人不自觉地发抖,烧伤并没有真的发生,可那种刻进记忆里的感受仍然在皮肤上残留。
冰凉似水的五指轻轻握住了明仪阳滚烫的小臂。
言祈灵贴近时带来的特有温度,抚平了青年有些躁乱的心神。
言祈灵的嗓音压得很低:
“玄级无间主可以给所有人安排身份,但祂还是要按照规则行事。”
明仪阳听到这句,思绪逐渐沉静下来,他耐心忍着面前的中年人,按捺下了即刻拔刀的欲望。
这个中年人挑起自己细长的三角眼,问:
“小姐们的丫鬟呢?”
小厮手中的大本子自动翻页,他恭敬地将本子伸到中年人面前:
“是两个新买的丫鬟。”
中年人略看一眼,说:
“嗯,去吧。”
越芃芃和廖新雅脚下也冒出一捧火焰,当即也消失在原地!可随后她们俩就身着丫鬟服,站在了这个中年男人的面前!
她们身形僵硬,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明仪阳想起那些之前钻进他们体内的瘴气,言祈灵管它们叫“化形雾”。
看来,这个雾气除了化形以外,还有控制人身的作用……
中年人捏住越芃芃的下巴,用没什么温度的手指摩挲着。
这举动不带狎昵的意味,更像是买家审视自己购买来的猪崽是否健康。
他似乎已经确定了什么,松开了五指,冷漠地说:
“不管你们以往叫什么,既然进了白家,就是白家的人,以前那些名字就舍了。往后,你叫小佳,你叫小偶,就这么定了。”
突然被赐名的两个姑娘愣在原地。
越芃芃担心自己的偶像,正要回头瞧瞧林永健是否有事,旁边拿本子的小厮打断了她:
“左顾右盼什么!还不快跪下来多谢西乙管家给你俩赐名?!”
越芃芃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就差把“你疯了吧”刻在脑门上。
廖新雅却神色清冷,学着古装剧里的姿势缓慢地蹲身下去,行了个没人能看懂的礼:
“小佳多谢管家赐名。”
她虽然行礼不标准,心意却传达到了。
越芃芃心中极度焦虑,可队友如此配合,她也不好太特立独行,只能别扭地蹲下去,不甚走心地说:
“小偶感谢管家赐名。”
她说完,回头悄悄地看向林健翔的方向,似乎是害怕对方笑她。
因为这个小小的举动,她蹲下的身子不由地歪了歪。
西乙不带温度地瞧过她们:
“小佳机灵些,这个却是蠢笨的。既如此,小佳跟着二小姐,这个蠢笨的就跟着大小姐。”
发觉自己被嫌弃的越芃芃满脸不服气,不过想到自己的爱豆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她没有太挂相,强行忍住了这种不爽。
但她没想到,更让她不服气的还在后面。
她走到轿子边,掀帘要上去,却被周遭仆役钢铁般的手掌抓住,当即有些不满:
“抓我做什么,我要上去照顾小姐啊!”
西乙扫视她的目光很慢很冷,似乎在考虑要怎么活剐了她,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让越芃芃瑟缩了一下,竟然不敢再说什么。
“下贱东西。”
西乙吐出毫不留情的字句:
“居然敢妄想与小姐同乘,不过把你们买来填个彩头,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越芃芃惊怒地看着他,咬着牙,鼓起腮帮子,却又不敢反驳。
“别用你们的脏脚弄晦气了喜轿,去旁边站着。若是跟不上,就留在这里等着喂豺狼吧。”
他抛下这句话,就不再管她的神色,随手翻了几页本子,朝上面点了点。
捧着本子的小厮立刻唱道:
“明仪阳——林永健——麦泽雨——出列。”
明仪阳没有动,但那原本握着他胳膊的手却轻轻推了他一下。
青年回眸看身侧的言祈灵,对方异色瞳眸中有着把控全局的沉静。
明明像台筹算的机器,却让他生出一种想要用力触碰的冲动。
压抑住了这种对自己而言有些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顺着对方不大的力道,依言出列。
整个过程中,明仪阳都没有动用阴阳瞳的力量。
这个世界的“人”和他以往经历的几个世界的“人”都不一样。
他们太像“活人”。
行为举止像,思考方式也像,和酒店里那群仿佛傀儡般的疯子完全不同。
那些酒店里的员工也顶多只能维持着“人”的表象,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连表象都维持不住,即使天级无间主在场,似乎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因为那个世界属于人级无间主。
即使天级无间主进入其中,在这个等级框架内,可以做的事情也很有限。
世界主人本身的实力就限制了发挥威慑力的天花板。
可是他眼前的“人”,是由玄级无间主打造的。
这群“人”充满着一种秩序性的合作关系,就智商而言,肉眼可见地比上个世界要高出不少。
明仪阳没有接触过玄级无间主的世界,听言祈灵描述的时候稍微想象过一些。
但都没有这种直面之后的直观感受。
很强。
这是一种超越了正常人可以理解范畴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