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家的,你怎么还在这里呢?你男人找你呢,就在村东头那块。”刘嫂子风风火火的走过来,彼时我正在家门口纳着鞋底,这活做起来并不轻松。
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让我一时出神,略微生锈的针刺破手指,拉回了我的思绪。
“谢谢嫂子,就去了。”
我不知道张老二喊我做什么。
他确实说了声在村东头看戏,或许只是为了单纯的炫耀或者是羞辱,总之我得去的,否则就是一顿毒打。
张婆子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张老二没有带她去县城医院看病的想法,现在只拿着草药喝着。
虽然不见效,但是便宜。
到半道上正遇到她回来,筐里面背着的草药是给张婆子的。
略微寒暄两句。
她问我要去做什么。
我被她这话问的猛然一激灵,嘴上回着去找你二叔。
但是细细想来,我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去做过什么事情过,在那个家的时候另说,出门在外从来都是有张老二看着,或者是张婆子盯着。
他们不放心我。
是,他们不放心我。
心中有了猜测,便想着去试探一番。
我不知道村东头属不属于计谋的一部分,存在着太大的未知性,过去有些冒险。
我继续向前走,到了一个胡同口那处拐了个弯,进了一个毛胚房里。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我从里面便听见了张老二和一众人气势汹汹的声音。
“昂,今天要是找到那个死老娘们我一定打断她的腿。”
“他奶奶的,还是老子太善良,没舍得把她给绑起来...弟兄们,都麻烦帮忙找找。”
他在放狠话,果然是以为我跑了。
旁边的人在附和,“放心吧,这才多久,跑不远的。”
“就是就是,我跟刘哥去那边找,张二哥你再和几个人去山里面看看,大丫呢,让她在家看着。”
...
如果张老二回家了,大丫一定会告诉张老二说我是去找他的。
大概几率之下张老二会相信,除非有人提前告诉了张老二,说我会逃跑。
“吃里扒外的娘们,果然跟她娘一样是个贱种,还帮人瞒着...已经被我打一顿了。”
我出去的时候正看到他往地下啐了一口。
嫌弃的厉害。
我原本以为那些人会拦一下。
就像是我平常所见过所有吵架时的夫妻一样,总会有邻居出来拦,打不到自己身上就对了。
多想了。
本来就是暴虐分子的人怎么会想着去拦别人。
张老二挥舞着铁锹向我砸过来的时候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去躲。
直直的往我身上砸。
可真他妈的痛啊。
下意识的惊呼好像让这群兽类的兴趣愈发的高涨。
他们也模仿着人类,用人类的语言说着,“打得好,老张,我就跟你说了,这女人吧,不打不行。”
“就是,都是矫情类东西,就得打服了才行。”
“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还想着跑,腿打断了看还知不知道跑。”
...
不绝于耳。
我在挣扎,试图辩解。
我大声的叫嚷着,我没有跑,我没有跑,我踏马的才没有跑。
没人听我的话,也没人信我。
铁锹仍然在我的身上鞭挞,生理性的泪水胡乱的在我脸上流。
我被打的蜷缩在一起,被打的咬牙切齿,被打的全身上下每个部位都在泛痛。
疼...真的好疼...
人渣,真他妈的是群人渣。
惊破天的一声惨叫之后,随着腹部的一股热流,我昏倒了。
是的,我知道自己怀孕了。
我去了老中医那里,坐在那里和七十多岁的老人寒暄了很久。
他似乎知道我的意图,并不阻止,看向我的神情之中带着愧疚,他身上似乎背负着更加遥远的,整个村子的秘密,但这些已经不是我所迫切想要探知的事情。
只要他对我无害,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要让张老二亲手杀死他心心念念的孩子。
一点点的摧残他,如同这里的一切一点点的摧残我的意志,他所在意的,我最终都要打碎。
他什么也不配有。
从他开始有了买卖妇女的想法开始的时候,他就应该被剥夺掉为人的权力。
我真的太恨他了。
我恨他,又不得不依附于他。
我同样痛恨这样有些无能的自己。
醒来的时候是在大丫的房间里面。
脚踝上又被锁上的链子。
她也很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不用猜想就能知道,是张老二打的。
这里的男人为什么热衷于打断女人的腿呢。
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清楚,除非将腿打断,否则他们无法真正的留住这些女人们。
可是留住身躯,又能留的住她们的灵魂吗?
她和我说,那天其实是刘嫂子设计的,是一出调虎离山。
刘嫂子对山路很熟悉,明明都快跑出去了,又被一群人抓了回来。
被她男人生生打死,昨天下葬,还宴请全村吃席。
很累。
这四个月过得比我的前十九年都要漫长。
我根本不想去怪刘嫂子,也没了怪她的力气。
谁不想跑出去。
如果能跑出去,恶毒一点又能怎么样。
大丫似乎以为,我是因为流产才变得有些抑郁。
不知道怎么劝慰我。
偷偷的拿自己攒下来的钱从老中医那里买红糖来给我喝。
“就算真的有了这个孩子,大概也会和你之前的兄弟姐妹一样。”
我没办法爱这个生命,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不要出生。
她听到这话之后有些失落,似乎也是从此联想到了自己是一个不被爱的主体。
但是很快调节过来。
我转而去问,“你还没有想好自己的名字吗?”
她说,“就快了。”
她问我,“能带我一起吗?”
我没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
能逃出去吗?
时间就这样过,我被留在这里照看张老太。
她几乎是瘫痪在床上,说不出话,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
锁我的链子从大丫的屋子里面到了张老太的屋子。
等到了晚上再打开。
吃饭都是在堂屋吃的,要等到大丫来了,她再去做饭。
白天的时候就我们两个。
张婆子喜欢恶狠狠的瞪着我,我喜欢说些话来挑衅她。
但我从来不说出声,总是比着腔调来恶心。
15号,夜里下了一场雨,我拒绝了张老二要再度同房的要求。
他很不满意,自然也不会顾忌我的感受。
体内感受到肆虐的同时,我听见他在我的耳边狗叫,“你要是不行我就去找大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多要好。”
杀心如何起来的。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天之后,张老二又给了我行动的自由。
男人好像总对这种依靠性来维系的关系有着莫名的信任。
或者是对一个失去了贞洁的女人自然而然的轻视——更何况我曾经怀过他的孩子,我也从来没有想着要逃跑过(在他看来)。
要怎么杀死他才好。
下药吧。
从屋里面看向外面的时候总是能够不经意的看到那瓶百草枯。
多适合他们。
又5日过去。
从酒瓶里面倒出来半瓶酒,余下的半瓶用百草枯兑了进去。
老太太今天喝白粥的时候挣扎了很久,她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一直不愿意下咽。
但人病了不喝药,怎么能好呢?
一天的农活下来,张老二很疲惫。
我忙前忙后的端来了碗,三个人就这样坐着。
张老二打开了那瓶酒,又吩咐她再拿来个杯子,说是想要和我也喝上一口。
“我不会喝酒。”
“别装,给你脸就兜着,说喝就得喝。”
山里多雨,噼里啪啦的砸着屋檐。
我不做声的给自己倒着酒,将矫情与并存的无奈发挥到了极致。
张老二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
然而就在下一刻,我拎起酒瓶就往他的脑袋上砸去。
碰的一声酒瓶碎裂。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我砸到之后也没有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当即昏迷,大概是力度不够。
男女的力量还是悬殊。
尤其这一刻,我的腹部在生疼,一点点撕扯着,成为意志的干扰。
我和他缠打着,也许下一刻就会成为他对我单方面的殴打。
打死他。
打死他...
一点后果也考虑不到,现在我只想让这个人死。
咬着牙发着狠劲去疯狂的捶打他——同样,我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口腔里泛着一阵腥甜...
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全身上下都要昏死过去。
...
快要死掉了。
他掐着我的脖子,我快要死掉了...
走出去...别...
“砰——”又是一声重击。
张老二的被大丫拿着板凳狠狠地砸了下去。
强撑着站起来。
还有些摇摇晃晃的。
大丫也很慌张,砸了之后便将板凳丢在一边,有些发颤。
张老二的头在流血。
这尚且不是感叹生命如此“顽强”的时候,再他MA顽强,也要死。
因为我要活下去。
趁他没有反应过来。
我对大丫说,“按住他!”
雨声是最好的催眠曲,原本与世隔绝的村庄此时更发挥出它所具有的特性。
那杯没有喝完的酒,让我灌到了他的肚子里。
——
后记
(一)
2004年的时候,全国特大人口买卖案件破获,数百名儿童以及妇女回归原来的家庭。
同样也有不计其数的生命陨落于不被人看到的阴沟之中。
转眼之间,二十一世纪已经来到了第四年。
经济、文化以及开放程度都在这个新纪年飞速增长。
林媛在99年的末年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城市。
四个月短暂,却又像一场漫长的噩梦,将这个花季少女一把拉入深渊。
那天夜里她和林欣走了一夜的山路,终于在破晓时分来到了城镇。
她们不敢停,正如同之前所说,小地方的血缘宗族关系远远比她们能够想象到的密切。
林媛再不敢相信任何的人,她们在河边稍微清晰了一下沾满泥土的鞋子,掩盖从那片山林里来的痕迹。
接着继续走。
直到来到了相对繁华的隔壁市区,她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去了半颗。
两人拿着从张家带来的几块钱,去了一家代销点打电话。
许久,对面响起来一道疲惫的声音。
林媛喊了一声,“妈。”
林母当即买了最近的一趟火车来到这里,又联系在这边的远房亲戚,让林媛不至于再次落入深渊。
母亲的头发变得花白,女儿的脸上也满是风霜。
幸好,人还在。
林媛坦然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且表明愿意承担自己所犯下的所有罪责。
经由法院审理,以及证人张大丫对于不法侵害人张老二以及张婆子的指控,最终被认定为,属于自身受到暴力威胁时所进行的反击,采取防卫行为,虽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但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2000年的夏天,林媛重新走进了大学的校门。
就读于新闻系。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当在她毕业之后所主笔的第一篇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正是警方所破获当年拐卖她的人贩子集团的案件。
只要信念在,人就不会死,正义与希望也永远存在。
(二)
我叫张大丫,也叫林欣。
严格来说,张大丫并不是我的名字,只是大人们喊顺口的一个代号罢了,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名字。
在那座大山里面,我几乎可以遇见自己的未来。
我是没有人权的,我作为女孩生下来就注定要为这个吸血般的家庭劳作,然后被贩卖,又到另一个家庭里面,开始不停地生孩子,不停地生孩子,再继续为这个家庭劳作。
如果我还算幸运,活到很多年之后,活到我的丈夫死了,儿子还算敬重我的时候,已是风烛残年的我也会把磋磨和我同样不幸的女人当成一种乐趣吧。
山里面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从出生就被写好既定的结局。
可是我的母亲不一样。
她是被拐卖来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抗争。
她会亲手杀死自己的每一个孩子,从不理会我这个幸存下来的孽种——是的,我是孽种,是她和我父亲争吵的时候亲口说的。
人人都说她自私,说她不为了我着想。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我也怨她。
后来,一个年轻的学生到这里来支教过几年。
我开始认识了一些字,还有了一本新华字典。
我开始想,其实除了我的母亲以外,别的人也没有为我着想过。
那为什么单单是我的母亲遭到埋怨,我的父亲、奶奶,就因为他们在这个家族里面所拥有的特权所以遭到豁免吗?
甚至,我的母亲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我不是她的希望,我是她的累赘,是坠在她身上的一块石,向下扯着她,不让她高飞。
这个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不公平。
历来的规矩原来是这样的扭曲。
我想,如果可以,我一定得走出去。
哦,那个女教师,后来也被留在了这里。
她太相信这里的人是淳朴的,人却只想将她留下来生孩子。
后来她也永远的留在了这里,坟似乎和我母亲挨着。
99年的秋天,我记得很清楚。
又有一个女人被拐卖来。
她的境遇和我的母亲也相差不了多少,我继续扮演着木讷的角色。
这个女人表现出了过分的顺从。
我曾经试探过她。
拿那本《简爱》。
书是我母亲的,上面的字却是我写的。
来到这里的人都想走,我不信她是个意外。
她示弱我也要向她示弱。
这些大城市来的人都是被良好的价值观念浇灌出来的,只要我足够悲惨,她总不会无视我的。
起初我确实是利用她的。
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让我没有办法再去相信任何人,利用是最纯粹的一种关系。
我只想利用她以达成我的目的。
让我触动的恰巧也是一次试探。
她和我说,不用得到任何人的允许,只要我愿意就好。
为什么要叫林欣呢。
欣是欣欣向荣,是生机,也和新生同音。
我期盼着,能够有这样的一场人生,我是为自己而活的。
我会拥有炽热的生命,在阳光底下自由生长。
所以是林欣。
因为我希望自己的生命欣欣向荣,如同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事物一样,蓬勃发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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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里面没有具体表明,直接用来称呼的她都是大丫。
朋友总说我把主角塑造的很惨,可能是因为比较喜欢写困境吧。总觉得人生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那么能不断战胜自我的,就都是强者啦!
荒山副本结算...MVP+金牌打野:林媛 金牌辅助:林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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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念念叨叨(好吧,平淡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