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 麻将组的“水果家族”和“铁锅炖一家”都没有挨饿。可能名称带食物的家庭,在吃上都会比较好运吧。
其他三组家庭则是状况百出——
镜头慢悠悠地转向一间稍显破旧的老房子,“冰块家族”在此处可谓是苦不堪言。
毕竟这回的任务是抽签抽来的, 黎总想暗箱操作都不行。
“冰块家族”的任务是制作鱼灯。
鱼灯,是江南水乡特有的浪漫。
其骨架用竹篾扎成,外围一层白纸或棉布, 内燃蜡烛,整体状似鲤鱼。
屋内,一名上了年纪的女人止不住地摇头,末了叹道:“你们一家的动手能力怎么都这么差?”
她老人家名叫周泽曼, 方圆几里的住户看到她, 都得尊称一声“曼姨”。
周泽曼脾气古怪,但又是鱼灯这门手艺的传人,所以大家对她多半是敬畏之情大于怨怼。
曼姨还是头一回见到手这么笨的一家人, 教了半天,愣是一点没学会。
祁枫岚手受过伤先不论。
叶黎从小就没做过手工, 跟“心灵手巧”四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叶小满也差不多,幼儿园的手工作业都是家里的阿姨帮忙做的。
曼姨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没让你们亲自弄篾条,就已经是降低难度了。”
她老人家教的学徒,哪一个不是从亲自劈竹子开始,再一点一点将篾条打磨光滑,准备工作齐全了, 最后才是着手制作。
像叶黎一家这样, 过来要求直接学做鱼灯的, 通常曼姨都是闭门送客、让她们回家洗洗睡了的。但近些年传统文化逐渐被人遗忘,节目组这项任务设计的, 也算是替非遗宣传了一波。所以曼姨虽不情愿,但也还是耐着性子教了。
可……没人告诉她,她这回的学生这么难教啊!
曼姨看着这三个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的人儿,恨不得把“朽木不可雕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牌匾挨个挂她们仨脑门上。
叶黎只默默拿起一根篾条,曲成圆圈,用胶带在末端连接后,放到火上烤至定型。
整个过程,叶黎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因为在此之前,黎总已经整废了好几根篾条了。
固定成圆圈还只是最简单的步骤,竹圈只是鱼的身子,鱼鳍、鱼头和鱼尾的制法更加复杂。
为了保证鱼头、鱼身、鱼尾可以摆动,连接处也很有讲究。
不出意外,她们一家要在这从白天待到夜里了。
喜闻乐见的是,很快就出意外了。
叶黎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只竹圈,抬头一看,老婆孩子没一个注意到“她成功了”,只有曼姨挎着脸,面色不虞地盯着她。
曼姨:“看什么看?做个东西东张西望,眼里没活?”
叶黎:“抱歉。”说完,黎总立即拿了一只新的篾条,低头继续艰难地对付。
在外“威风凛凛”、雷厉风行的黎总,在脾气暴躁的老太太跟前只能当一只鹌鹑。
祁枫岚极不明显地弯了弯唇角,那一抹笑意转瞬即逝,可能连她自己都无法捕捉到。
下一秒,叶黎手中的篾条掉在了桌子上。在安静的室内,这道噪声格外明显。
只不过祁枫岚依然没把眼神分给她。
小满抬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叶黎摇头表示没事。
一旁监工的曼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生怕在场的几位听不见。
叶黎只好再次:“抱歉。”
道完歉,叶黎低头,看了一眼左手食指指尖。
一碰就会痛。
……好像有竹刺插进去了。
除了上回被叶承则棍棒式教育以外,黎总都好些年没这么狼狈过了。
曼姨把叶黎掉在桌上的篾条拽到自己跟前,三下五除二便将竹篾拢成圈并烤至定型。曼姨手上动作不停,嘴也没闲着:“你适合去绣花。”
意思就是嫌叶黎干事儿太墨迹。
叶黎指尖绻了绻,后用右手勾过一只篾条,打算编鱼鳍。动作过程中,有些刻意地避开了左手食指。
曼姨火眼金睛:“是不是手进刺儿了?”
叶黎:“是的。”
对面一大一小的动作突然暂停。
叶黎非常平静地说道:“所以,你们也要小心,以免被刺扎到。”
曼姨:“行了行了,我给你挑喽,别耽误干活。”
说完,老人家就从针线盒捡了根绣花针,又上橱柜边把老花镜取了过来。
曼姨把凳子拖到叶黎边上,慢悠悠地坐下。她老人家推了推鼻梁上挂着老花镜,左瞅右瞅,瞅了半天。
“不行,背光,看不着。”曼姨攥着叶黎的手腕,拽着她的手去找灯光。
叶黎只好跟随曼姨的动作调整姿势。
黎总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女儿正默默注视着自己,目光中好像还带着点同情……
好尴尬。
尴尬到黎总想把总导演片成竹篾。
手指处的疼痛都逐渐被忽视。
终于,曼姨把老花镜一摘,长舒一口气。
“谢谢您。”叶黎想要抽回手,却没抽动。
叶小满掩饰不住担忧:“奶奶,请问刺出来了吗?”
曼姨咳了下,道:“进去了。”
叶黎:“?”
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唉。”曼姨长吁短叹,“人老了,不中用了。”
叶黎摸了摸指尖,果然更痛了。
曼姨可没有愧疚之心这个说法,她把挑子一撂,直接点名道姓让祁枫岚帮叶黎挑刺。
叶黎只低垂着眉眼,目光落在那根负责将竹篾烧至定型的蜡烛上。女人浅色的眼瞳里,似有烛光跃动。
祁枫岚微愣。
她也看向那只不断流淌血泪的红烛。
二人的视线在火光中交错,却在真正触及时,又慌不择路地分开。
曼姨感受到她们之间微妙的氛围。
一语道破天机:“吵架了?”
祁枫岚下意识反驳:“没有。”
如果她们能真正吵上一架,说不定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吵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没话可说了。
曼姨换了苦口婆心的语调:“谁年轻的时候没吵过架?我也吵过,吵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谁知道,吵完就后悔了。感情是消耗品,磨着磨着就没了。”
言罢,曼姨话音一转:“我看你俩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和小年轻一样动不动跟自家人置气?”
年纪不小了的妻妻俩:“……”
曼姨看向祁枫岚:“行了,过来吧,我把位置让给你。”
叶黎不敢移动视线,她既期待又害怕。直到祁枫岚在她身边坐下,叶黎依然紧张到无法呼吸。
手腕被轻柔地托住。
叶黎终于找到了一丝勇气,她将目光一点一点落在女人身上,像是一只试探着伸出触手的八爪鱼。
这些天,她们二人从未如此接近过。
近到,只要再靠近些,就可以将眼前的女人拥入怀中。
指尖传来刺痛。
叶黎微微蹙眉,眉头尚未舒展开,视线却猝不及防,撞入那双阔别已久的眼眸。
一触即分。
却足以让叶黎呼吸微窒。
“好了。”祁枫岚起身,语调平淡,不带有任何情绪。
叶黎有些喘不过气,心在这一刻都要冻结成冰。可手腕处似乎还留有女人的体温,她依靠着这点可怜的温度,缓和冻僵了的身心。
鱼灯的制作因为这一个插曲中断了半个小时,曼姨终于意识到,她不帮忙,今天晚上的“嬉鱼灯”的活动开始了,这盏鱼灯都做不好。
于是,曼姨叹气,曼姨亲自动手。
终于在夜晚来临之前做好了鱼灯。
*
是夜。
凤箫声动,红烛摇曳落泪,烛光透过鱼身,与烟火一同将夜色点燃。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