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正在吃饭的几个队友都满脸疑惑地抬头。

  粉男喘了口气, 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冲动。

  “那个,队长,咱们出去说——”

  “就在这里说。”迟晋放下筷子, 额发遮着他的眼睛。

  “……”

  三个不明所以的新人小萝卜面面相觑,都停下筷子。

  “这个……”粉男哑口无言,除了和虞安交流的时候, 迟晋对周围人总是这种冰冷的态度,圈里人叫他第一酷哥Bking不是没有道理。

  虞安本想和粉男单独聊这事, 被迟晋这么一打岔, 只好坐着不动。一天时间过去,迟晋的状态不但没有好转, 反而更差了。

  到底是怎么了?昨天回来的时候不是还没有这么不对劲吗?虞安皱着眉, 见迟晋看向了自己。

  “你有很多事瞒着我,对不对?”

  “……”

  “我昨晚联系了几个之前认识的人,他们告诉我, 那个男人在我们世界赛的时候就进看守所了。”

  “……”虞安叹了口气,招呼其他好奇又不敢说话的队友, “都继续吃饭, 多大点事, 不就是网上又开始乱扒了吗?正好给新人们看看职业选手需要的抗压水平。”

  “对对对, 吃饭吃饭。”粉男跟着附和。

  虞安对迟晋说, “吃完你跟我出来。”

  迟晋闻言就要起身, 又被虞安瞪了回去, 只能继续乖乖坐着拿起筷子吃饭。虞安给他夹了几筷子青菜, 迟晋一口一口全吃了, 三个小新人悄悄交换着眼神,谁都没敢多问。

  吃完午饭, 粉男和新人们自觉先去了训练室,迟晋跟在虞安后面走出别墅,两人来到院子角落,午后的阳光有些热烈,刺得人眼睛疼。

  虞安走到角落里小花园旁的木制观景台上,手搭着栅栏,看着深秋凋谢的花草。

  “其他的先别想,这次的事有点出圈,不知道最后会发展到哪一步,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更好。”

  “哥,我——”

  “想像三年前那样说给我添麻烦了,或者不用我操心之类的话就闭嘴。”

  “……”

  迟晋张了几次口,“哥,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真的只是因为你对所有人都好,因为……同情吗?”

  虞安啧了一声,想反驳他,看见迟晋的眼睛后准备好的话却已消失在了喉咙里。

  他偏头看向另一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有他就是遇到了迟晋,就是把人捡到了手里,就是这么管定了。

  虞安说起正事,“你夺冠后一直在国外打比赛,在国内几乎没有大众向的曝光,电竞圈又相对小众,所以你家里的事一直没人扒出来,老家的人也不知道你成了知名电竞选手,但这次意外出圈之后,很多事可能瞒不住了。”

  别的不说,如果有狗仔找到迟辉和迟辉母亲,重金利诱下他们会干出什么事用脚后跟都想得到。

  虞安毫不怀疑,只要钱给够,这对母子可以毫不犹豫地仗着亲人的身份信口胡说,给迟晋造出一堆谣言。

  虞安之前辛苦维持的隔离罩在利益面前脆弱到不值一提。

  迟晋眼神发狠,“那就全掰开了说,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随他去。”

  虞安摇头,“还有迟辉父亲,他进监狱的事情。”

  “你一直瞒着我这件事,哥,和王驰有关系对吗?”

  虞安唏嘘着笑着,“我好不容易才做了个帅的,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接二连三地出事情,不知道算我倒霉还是王驰倒霉?”

  虞安想了想,回忆当年的事。

  “夺冠之后,我告诉大家我打算退役,给你们的理由是要继续学业,不想继续打比赛了。”

  “因为Word和PK也都不打算继续走职业道路,所以我以为不会很突兀。”

  虞安笑着摇头,“粉男他们一开始都信了,就你非不信,和我大吵一架,又跑去自己查,查到了王驰身上。”

  迟晋哑着嗓子,“三年前,世界赛报名确认前几天,那对夫妻突然反悔,不肯帮我在未成年选手监护人同意书上签字,然后王驰找到我,告诉我只要我答应帮他说服我们全队和他签约,就帮我搞定这件事。”

  “哥你当时彻夜不眠地研究世界赛的对手,队里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准备世界赛,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大家的努力白费,也不想给你增加负担。”

  “我知道王驰不是好人,这事八成是他在背后搞鬼,但我根本没办法。”

  “我本来想只要能陪你们打完这次世界赛,其他怎么样都行,想用自己的全部合约和王驰换同意书,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驰没有继续联系我,那个女人也突然又愿意签名了。”

  “直到拿下冠军后你说自己要退役,我才知道,不是我运气好,是哥你又帮我把所有事抗了下来。”

  迟晋很难回忆发现这些时自己的心情,他的大脑应该是一片空白,他应该感到庆幸、应该感动、应该感受到被爱,但这样的爱直冲冲撞破了少年勉勉强强维持起的自尊,只让他羞愧到无地自容,恨不得必须退役的人是自己才好。

  他几乎是逃命似的远远离开了虞安,离开了他最渴望的光。

  虞安坐在别墅前主人留下的园艺扶手椅上,单手撑着脸,“你当时出去了一趟,回来脸色难看成那样,我能没注意到吗?”

  在意识到出事了后,虞安没有打扰队友,直接找上了王驰。王驰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甚至大方地告诉了虞安前因后果。

  时间紧迫,还有几天世界赛报名确认就截止了,虞安试图绕过王驰直接砸钱把迟晋父母收买过来,然而迟晋母亲动摇的很快,迟晋父亲却无论给多少钱都咬死不松口。

  虞安意识到这里面还有其他隐秘,只能再次找到王驰。

  “我利用了王驰的贪心,假装真心实意和他谈条件,签了一大堆违约惩罚非常高的合作条约,包括所有收入五五分成,包括对他提供的商业活动全部接受,包括不能向他人透露合约内容,唯一能避开惩罚不履行合约的方法只有离开赛场三年——他觉得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你自毁前途,所以在同意书签字上松口了。”

  “这就是你当年查到的东西,对吧?”

  “……”迟晋无言,他本以为自己搞清楚了一切,现在看来还只是冰山一角。

  至少直到这次回来前,他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在他们夺冠之前就进了看守所,他只以为是Clouds战队的投资商按照约定帮他喂饱了那对夫妻,以出国工作为理由迁出了他的户口。

  他叛逆而决绝地不想拖累虞安,拒绝他的安排非要自己去解决一切,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他因为自尊心甩开的虞安还是默默替他收拾好了后路。

  虞安总是这样,在他最一无所有的冲动年纪,给了他难以置信的包容与爱,难以置信到甚至让他感到莫名的不甘。

  不甘心,想要回馈给这个人同样的、更多的一切,想要成为他独一无二的存在。

  迟晋的心剧烈晃动着,原本一直困扰着他的东西,那些关于不孝、不配、不值得的梦魇,在得知那对夫妻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在看到虞安为自己做的一切后,终于烟消云散了。

  他只是晚了一点才遇到对的人。

  迟晋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笑,在虞安担忧的目光中,他声音发颤地开口。

  “所以之前咖啡馆见面,我说你和王驰的三年合约已经结束,我们可以公布真相报复回去,你拒绝了我,说你早就不在乎有关Survivor的事了,真实原因还是为了保护我吗?”

  “那个男人犯罪的证据是我从王驰手上换来的,三年前他就是拿这个要挟的对方。王驰知道的太多,又太擅长操纵舆论抹黑一个人了。”

  虞安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迟晋,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走到今天的位置有多么不容易,我不能不顾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公共形象和商业价值。”

  大众对迟晋这样学历低、早早步入社会、有不良少年经历的人本就包容度很低,哪怕现在,这些仍旧是黑粉攻击迟晋的主要角度。

  如果迟晋有个罪犯父亲的事情被爆出来,加上王驰这种舆论高手的刻意操弄,虞安不敢想象届时迟晋会面临怎样的攻讦和莫须有的指责。

  很多人觉得迟晋冰冷、高傲、不近人情,但在虞安心里,他一直都是那个上一秒嘴里恶狠狠说着不用你管,下一秒就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渴望眼神偷偷看着你的男孩,他不忍心让迟晋本就难走的路走的更难,让迟晋一遍遍回忆起自己的心结。

  他想让他荣耀加身,努力皆有所得,站在他靠自己的双手赢来的光芒万丈的高台上,与过去的道路泾渭分明。

  王驰正是拿捏住了虞安的这种心态,让虞安投鼠忌器。

  虞安担心王驰用手里的私料对迟晋不利,王驰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旦曝光,虞安和迟晋的粉丝体量会让他在圈里彻底无立足之地,两人彼此威胁相持不下,才在虞安干脆退役双方撕破脸后,维持着脆弱的和平假象。

  迟晋想通了这些,下定了决心。

  之前的一切已经足够了,他要证明自己在这三年中得到了足够的力量,负责他凭什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哥,我不是装在玻璃罐里的硬糖,一碰就碎一晒就化,别让王驰继续嚣张了。”

  “……”

  “网上不是已经开始了吗?与其等王驰和迟辉乱说,不如先下手为强。”

  迟晋拿出手机,虞安抓住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问问Clouds的人,他们当初给我办户口手续的时候应该留了可以做证据的东西,我是他们给了股份和俱乐部绑在一起的元老选手,为了他们自己的形象,他们也得全力帮我。”

  “还有Fight运动,这件事因为Fight服装大使而起,新官宣的大使陷入舆论风波中,考虑后续影响,Fight运动不会袖手旁观。”

  虞安看着迟晋有条不紊地边说边发送消息,和人商谈,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眼前的青年确实是长大了。

  他有点欣慰,又有点心疼,心里蓦地一送,唇角挂上几分笑意。

  ……

  与此同时,迟晋老家,迟辉抓着一部手机偷偷摸摸从家里溜出来,迎面撞上等着的几个混混。

  “靠谱吗,迟辉?要是敢撒谎,你欠了多少钱,我们就打断你多少根肋骨!”为首的混混低声威胁。

  “靠谱!这次绝对靠谱!我哥和那个虞安都巨有钱,你们看到网上的消息了吧?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是假的,我昨天还的那两千就是他给的。”

  “妈的,没想到我们这片烂地方能出个大明星,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不孝子。”

  “昨天街上遇到迟晋,看他那装模作样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当初都是上不起学进不去厂的混混,高贵什么呢?”

  “还有那个虞安,一看就是出身好见识多的富哥,把迟晋护的跟什么一样。迟晋出去一趟居然攀上了这种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

  “他够能装的,赚了大钱就忘了本,也不知道给兄弟们打点打点,真以为自己以前的烂事能遮过去?要是知道他以前的吃瘪样,网上那群喊他男神的脑残粉怕是两下就跑没了。”

  混混们阴阳怪气了几句,盯着迟辉手里的手机,“你说的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就在这个手机里?”

  “对,这是我妈的手机,虞安和迟晋都把她拉黑了,但通讯录里有个人的联系方式有用。”迟辉一边翻找一边说,“虞安太难搞了,我哥又都听他的,直接要钱肯定行不通。”

  “找这个人就行得通?”混混们看着迟辉翻出来的那个上一次通话记录还是三年前的手机号,“这人谁啊?”

  “一个什么经理,据说虞安都搞不过他!”迟辉把手机号码复制发给自己的手机,按下了拨通键。

  上海市郊,Ngu战队基地,正在大厅里巡视的王驰看着手机上的陌生号码,随意走到角落接起电话。

  前台小柳自从粉男和Ultra被逼离队又一起在虞安的队伍里出现后,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看着网上那些过分的攻击和阴谋论,作为知道一部分真相的人,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不敢公开发声。

  见王驰突然走到不远处的角落打电话,小柳不受控制地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