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

  雨完全没有小下来的意思。亨利·珀西也不急于离开, 两人站在窗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问玛丽·博林:“你在宫里还好吧?”

  “我很好。”玛丽答道。

  最近国王正在忙着处理他的“大事”,她确实过得很不错。

  亨利·珀西的声音像是呓语,又像是在开玩笑:“你这么善良,真希望你的父母晚点把你嫁人。”

  玛丽·博林自嘲地想:她与詹姆斯·巴特勒的婚姻谈判可能会延续很久, 至少在小说中, 一直要等到安妮·博林获得了亨利八世的宠爱后。那时, 托马斯·博林本人会得到奥蒙德伯爵的爵位——而不用付出一个女儿联姻和大笔嫁妆的代价。

  不管怎样, 那至少也要是四、五年之后的事情了。这段时间,自己都是相对安全的。至于后面要嫁的对象,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你也听说了吧?沃尔西主教在帮国王办理离婚。”亨利·珀西道。

  玛丽·博林点了点头。这是最近宫中最大的事情。

  “国王有可能会娶一位平民妻子吧!”宫内都在传贝茜·布朗特怀了国王的孩子,看来亨利·珀西也听说了。

  玛丽·博林道:“是啊, 如果沃尔西主教能够为国王办成离婚的话。”

  亨利·珀西眼中的忧郁一闪而现:“玛丽小姐, 如果有机会, 请还是想办法让安妮小姐回到宫廷吧——她注定是属于宫廷的女士, 赫弗的无聊生活恐怕会令她备受折磨。”

  这倒是真的,安妮自小便生活在宫廷, 乡间的生活不适合她。想来亨利·珀西也还是惦记安妮,只是被形势所迫,不得不看开吧。

  小说中,安妮·博林再次回到宫廷时,就会成为亨利八世的求爱对象。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宫廷的焦点, 如果亨利·珀西做不到忘情,将会非常痛苦。因为那时到处会是安妮·博林的消息, 并与国王的名字缠绕在一起。

  “相信我父亲一有机会, 就还会送她来宫廷的。”玛丽·博林道。

  只是那时两人只能做最普通的朋友, 就像自己现在这样吧。

  *

  亨利八世在枢密会议上。

  鉴于去年对法国小范围作战时, 苏格兰又趁机对英格兰北部发起了袭击, 萨里伯爵主张现在趁苏格兰的摄政(奥尔巴尼公爵)不在国内,对苏格兰进行一轮打击报复。

  法兰西与苏格兰一向交好。——英国只要对法开战,苏格兰势必会从北境背刺英格兰。

  萨里伯爵义愤填膺、势在必得,亨利八世却似乎不为所动。

  他回想起了去年7月至10月对法国的那场攻击,萨里伯爵率军在诺曼底的瑟堡登陆,耗费了两万英镑,除了一路烧毁了法国的一些小村落,什么也没有收获。

  再往前回忆,似乎自登基以来,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仅仅追求虚妄而又不切实际的荣誉。

  先是与西班牙的查理五世和法兰西的弗朗索瓦一世竞选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争夺“基督教世界的统治权”,花了一笔不菲的金钱贿赂诸选帝侯,不出意外落选了;

  接着是1520年6月与弗朗索瓦一世在金缕地会盟,双方耗资巨大,虚情假意。转眼自己又与查理五世成了同盟,所有的钱全打了水漂,跟随自己而去的很多贵族,因为要与法兰西贵族攀比排场和财富,最后都破了产。

  之后,在凯瑟琳王后的建议下,开始追逐罗马教廷的荣誉。因为查理五世拥有“最笃信天主教的国王”的头衔,弗朗索瓦一世拥有“最笃信基督教的国王”的头衔,英格兰国王也要拥有一个可以比肩的特殊头衔。为此,花了无数的时间,写成了《捍卫七圣礼》一书,终于得到了教皇利奥十世颁布的“信仰捍卫者”一衔,却也被马丁·路德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此书是专门驳斥马丁·路德而著。)

  再然后,就是去年,在凯瑟琳王后和沃尔西主教的双重主导下,与查理五世结盟、对法兰西宣战。当萨里伯爵在法国一路攻击和破坏时,国内兵力空虚,苏格兰趁机从北方入侵,若不是驻守边境的托马斯·戴克男爵处理得当,及时言和,险些铸成大祸。

  还有1521年底,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斥巨资支持托马斯·沃尔西竞选教皇(只在第5次和第12次投票时,得到了7票)。

  ……

  亨利八世发现,无论是沃尔西主教还是凯瑟琳王后,都是为了不让自己插手国内的事务。

  沃尔西主教让自己担当欧洲事务的调解者,斡旋在查理五世和弗朗索瓦一世中间,用眼花缭乱的外交事务,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干预国内政治;

  凯瑟琳王后则充当的是她外甥查理五世利益的代言人。

  当自己不再刻意去追求“荣耀”,不再被浮夸和虚张声势的外表所吸引,真相开始慢慢显现。

  想到这里,亨利八世的心中生起了一股怒意,一扶桌子站了起来。他对萨里伯爵不客气地道:“既然去年双方已经和解了,就不要再生事了!除了烧光一些苏格兰农民的房子,我们的王国能得到什么!”

  “可是——”

  “我已经决定了。”

  萨里伯爵深感不惑,似乎国王哪里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

  亨利八世很清楚,自己思想变化的源头,来自玛丽·博林对英格兰新战舰的评价。从来没人这么呛过自己,所有的人都在奉承、夸赞和恭维自己;所有的人都在投其所好,尽可能地满足自己。

  只有她是个例外。

  因为被她的那番话伤了自尊心,他生气没有再理她。她竟然也安之若素,想到上次看到她与詹姆斯·巴特勒在一起相谈甚欢,说不定她现在又和哪个男子在一起……

  亨利八世没有再往下想,尽管如此,心中的妒嫉还是压抑不住地翻涌。

  想想自己为她做了什么,圣乔治节时(4月23日),封了托马斯·博林为嘉德骑士,这是基督教世界骑士制度中最高级别的荣誉!她却对自己完全没有表示!

  想到这里,亨利八世喊乔治·博林进来。

  他带着一丝怒意问:“你姊姊最近是不是还在因为冒犯了我而后悔?”

  乔治以为国王指的是安妮,连忙道:“是的,她已被我父亲放逐回赫弗,免得惹您生气。”

  亨利八世:?

  乔治越来越紧张,不敢乱说话。

  亨利八世:“那倒也不必驱逐回赫弗——玛丽小姐,不一直在王后宫中么?”

  乔治这才明白,微微躬身,道:“玛丽她一直都觉得配不上陛下对她的宠爱。”

  亨利八世听了心中略微舒服了些,“她有没有让你为她在我面前求情?”

  乔治不敢胡说,低声道:“没有。她错得太离谱,已经不敢奢望陛下原谅她。”

  亨利八世一脸悦色,很大度地说:“她知道错了就好,我对小心取悦我的人,一向都是很仁慈的。”

  乔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复:“陛下对令姊确实很仁慈。”

  “你去把玛丽小姐叫来吧,”亨利八世为自己找了一个台阶:“我新作了一首曲子,想让她听听。”

  *

  乔治只好去找她,来到王后的会客室,正好见到亨利·珀西与玛丽在交谈。

  “抱歉,我需要借我姊姊一用。”乔治不客气地道。

  “你请便——”亨利·珀西显得气定神闲。

  乔治和玛丽一起走出了房间。

  “国王要召见你。”

  “因为什么事?”玛丽有一点点紧张。

  “没事,国王的心情很好。”

  玛丽还是觉得有点不妙。

  乔治走了一会儿,警觉地道:“姊姊,你最好不要趁安妮在赫弗,就以为可以与珀西勋爵发生什么,沃尔西主教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不会让我们与珀西家族联姻的。博林家再经不起一次这样的丑闻了。”

  玛丽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