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26章 chapter26

  社会工程师并不关心历史趋势或人类命运,他相信人是历史的主宰,相信我们可以按照我们的目的来影响或改变人类历史。

  ——卡尔·波普尔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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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超永远没法像高杨一样二十四小时黏在王晰身边,就算是高杨威逼利诱让他盯着王晰的一举一动,也总有他漏了的时候。

  但没想到会漏这么大的事。

  等他外套衣领都还没理好就跌跌撞撞跑来医院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剩下,只听见一颗心砰砰地跳,额头上不住地冒汗,手脚却冰凉地发疼。

  “哥……”张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其他话。阿云嘎站在手术室门口,浅色的衣襟上的、胸口上沾满了鲜血。如果不是知道阿云嘎没受伤,张超都要吓得上前去扶他。

  但这也昭示着里面那个人伤势有多重。

  这是阿云嘎第无数次送重伤重病的人来医院,但却是第二次感到绝望。第一次,他失去的是视若父母的师父师娘。

  这一次,当他闯进大楼看到半墙的血,当他奋力推开意图第二次开枪的人,才铐住对方,刚想去查看王晰的情况,手便摸到了根本止不住的血液。

  子弹像罂粟花的种子一样在他的左肩膀绽开,炸出一朵恐怖的血花,他半张脸都被溅上了血液,左边身子已经完全动弹不得。阿云嘎手忙脚乱地按着出血口,撕下袖子上的布料扎住也止不住流淌的血,眼睁睁看着他目光逐渐涣散,失去亮光的最后一刻揪着自己的衣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别告诉高杨。”

  阿云嘎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失去什么。

  “哪个杂种干的!?”张超气得青筋暴起,一腔愤恨没地方发泄,暴怒地踹了一脚边上的座椅,金属框架发出清脆的声音,张超被阿云嘎揪着胳膊拽回来往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掌:“小兔崽子长能耐了?国家公职人员干嘛呢?”

  “当初因为持枪抢劫进了监狱,一出来就找检察官报复。”阿云嘎沉着脸,从头到脚阴沉得吓人,“才假释的人,司法局本来应该看得死死的,哪儿来的枪。”

  “哥,我们查出来警局可能有内鬼,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们市局,”张超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这个节骨眼儿太敏感了。”

  阿云嘎不做声,目光变得像狼一样锐利,严肃得瘆人,刚出门的医生都惊得往后瑟缩两部。阿云嘎收了些戾气,平和地听医生叙述完,确认了王晰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

  “贯穿伤,弹片留在肩膀里,已经取出来了。伤口缝合过,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病人本身体弱,还是得注意些,不然小心感染了。”医生和他们几个都认识,往外张望了一圈,“高杨呢?”

  “回学校了。”阿云嘎搪塞道。

  医生皱了眉:“不行啊,最近本来就缺人手,王检这没人照料着,万一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阿云嘎想了一圈,自己得查案子,郑云龙忙着陆宇鹏那边和龚子棋的再审,简弘亦还得开店,思来想去没一个闲着的。

  “张超!你今年公休请了没?”

  “啊?”张超被问得一懵,小新人哪里敢请公休,恨不得天天泡在卷宗里,“还没啊。”

  “你这几天请假照顾下晰哥,”阿云嘎拍了拍他的肩,顺手抽出了他手里正在编辑短信的手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高杨那小子最近在干嘛。他明天考试,考完再说也不迟。不然晰哥醒了非削了你。”

  张超愣愣地看着阿云嘎去办住院手续,叹了口气,一转身就看见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他赶紧迎上去,王晰的麻药劲儿还没过,整个人沉沉地睡着,就算换了病号服也看得出血迹。他脸色白得吓人,唇上褪去了颜色,好像一尊雕塑,静默着,毫无生气。张超这么乍一看,他真的瘦了太多,脸颊已经凹陷下去,盖着被子轻飘飘的,连病床的轻轻一颠都会引得他心里一颤。

  张超突然想哭。

  什么样的职业有危险?可能人们脑海里闪过的是军人,警察,是那些奋战在生死第一线的人。可是游走在善恶边缘试探人性的人,又有几个人能理解和善待。

  ……

  李文豹把陆宇鹏从医院接了出来,走之前贾凡给他做了精神鉴定,确定精神状况正常就签了意见书。

  “这些抑制性药物要每天按时监督他吃。”贾凡拿了个小盒子塞到陆宇鹏手里,扶着他的肩膀低下头看他——陆宇鹏一直低着头,面部因为药效还没完全放松下来。贾凡毫不介意他的不回应,温和地一笑,“小陆马上就会好的。”

  李文豹道了谢,仔细研究着贾凡给的意见书和药物说明书,手把陆宇鹏攥得死死的。一路上如同哄小孩子一样,问这问那,什么都顺着他。

  “小陆想吃什么呀?”

  陆宇鹏不作回答,呆呆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象,贾凡的身影逐渐远去,陆宇鹏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往后张望。

  “小陆?”李文豹小心翼翼地歪了头看他,“咱们回家?还是你想去公园?”

  陆宇鹏还没完全恢复,说话有些不利索。他不喜欢公园,他总觉得那是老年人去的地方。他也不饿,只想静静地坐一会儿。

  “小陆想去看演出吗?”李文豹继续想和他搭话,陆宇鹏终于被他问烦了,不耐烦地结结巴巴挤出几个字:“你……你烦不烦!我哪儿……哪都不想去!”

  李文豹被他吼得措不及防,他打小脾气就暴,更是从没听过一向脾气温柔的陆宇鹏这么凶地冲自己说话。但他压着自己的脾气,好声好气地安抚着:“好好好,我们哪儿都不去,我们回家……”

  陆宇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有多不受控,脸上流露出懊恼的神情,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道歉,只能逃避一般地把头埋进臂膀间。

  李文豹抿着唇把他搂紧怀里,小小的个子费力地抱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的青年,看着有些滑稽,但李文豹的表情又是那么的倔强,强忍着泪水,拼命把嗓子里的呜咽压下去,拍着他的背,感受着陆宇鹏的身子微微发颤。

  “我们回家……”

  ……

  蔡程昱跟着马佳去了一个地方。

  那天庭审结束,两个人谈了很多,还留了联系方式。前两天马佳突然给他发了个微信,说他律师助理骑自行车飞出去了没人帮他做记录,想请自己帮个忙。

  蔡程昱看到微信的时候嘴角抽了抽,心想这是拿自己当傻子耍吗。转念一想马佳那样子也不像是人贩子,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这个地方很偏僻,几乎已经是到了没有开发过的海滩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取景的摄影师和一些住在附近的渔民。这片海滩没有东区那边热闹和繁华,反而像一片死海。这边已经很靠近南区的乡村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年人,日常环境也没人打理,垃圾焚烧场直接设在海边,他俩路过的时候蔡程昱受不了,捂住了口鼻。马佳从焚烧场旁边的礁石上跳下去,不远处有一座小木屋,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垮。

  蔡程昱赶忙跟上去,门开了条小缝,探出来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蔡程昱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想往回缩,被马佳拍着后背按住:“大姐,是我。”

  马佳把自己往她跟前凑了凑,那血红的眼睛戒备地张望了一会儿,才把门稍微打开了些让他们进去。

  小木屋空间很小,他们两个大男人站进去都嫌挤。四周随意地扔着些生活用品,角落里的鱼干都臭了,黑乎乎的不知道浮着层什么。只有门口有些看上去挺新的包装罐头和洗漱用品,还放了几盒牛奶。

  蔡程昱坐在小板凳上,缩着身子敲键盘,实在是不太方便。他这下才有空抬起头来看看面前的妇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形容枯槁,身子瘦得只剩皮包骨。

  “我儿子能活下来吗?”她第一句话没有问候也没有客套,急切地抓着马佳的手。蔡程昱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像枯柴,仿佛一折就断。他甚至能想象那骨瘦如柴的手那可怖的触感,是怎样的风霜把她折磨成了这样。

  “您先别激动,先坐下,”马佳忙着安抚她,“这个,判决书呢应该过两天就下来了。”

  “不是开过庭了吗?为什么还要过两天?”

  “这个案子不是当庭宣判,要等法官仔细考虑之后才能判决,所以会过两天。”马佳耐心解释着,尽可能把复杂的程序用简单的语言描述出来让她听懂。妇人愣愣地跟着他的话点头,听到最后还是那个问题:“律师,我儿子能活吗?”

  马佳沉默了一会儿:“我尽量保证他能活下来,但是可能他这辈子都要在监狱或者治疗中心度过了。”

  蔡程昱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前不久开庭的那个精神病的母亲。

  那个穷凶极恶的人,可怕的精神病杀人犯,背后竟然有这么一个弱不经风的可怜母亲。

  “能不能救救他,律师我求你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小时候很乖的……”妇人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骨头磕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马佳连忙想把她扶起来,可她拽着马佳的手哭喊着,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求求你了,他只是生病了,他不是坏人啊……我离婚……他一个人去省外读书……他还……勤工俭学……给我寄生活费。”她抽噎着,话都说不太清,马佳忙着点头:“您先起来。”

  她拼命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我所有的钱都赔给他们了……求求他们放过我儿子……我给他们做牛做马……”

  妇人双手合十,像拜菩萨一样求着马佳:“求你了,救救他。”

  蔡程昱不知什么时候眼睛红了,摸了下自己的眼角,摸到一片湿润。

  他弯下身去扶她,还没把人扶起来,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大姐?我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太熟悉的声音。

  蔡程昱一愣,怔怔地看着门外。清越但有些偏低的少年音,带着些急切和担忧,下一刻就兀自打开了门。

  他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在这样的场景下再见面。

  方书剑开门的一瞬间正对上蔡程昱的脸,他惊讶得下意识想逃,仿佛在他面前被剥下了一层保护自己的外壳,所有伤痕都无从掩藏。

  方书剑艰难地提起脚,挪动到跪在地上的妇人身边:“您快起来。”

  “书剑总跟我说想见见你,可这小子胆子忒小,”马佳起身拍了拍方书剑的肩,“你俩好好出去聊,我这儿再和大姐核实些事儿。”

  ……

  王晰觉得自己像是被溺在深海里,呼吸不过来,什么都看不见,左肩膀像是被什么东西拉着,动弹不得,本来没什么感觉,后来慢慢变得疼痛,密集的疼痛像海水里的盐分一样渗透在他的皮肤里。他觉得自己很痛,痛得额头上都在冒汗,但被冰凉的海水冲刷得四肢僵硬,透不过气,几乎要窒息。

  他慢慢地上浮,感觉有什么东西拖着他往上,好不容易摆脱了眼前的漆黑,挣脱了水面,呼吸到一口空气。

  他看到了高杨。

  担忧又责备地看着自己,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用温热的身子传递给自己热量,瞪着湿漉漉的漂亮的杏花眼,怎么也凶不起来,反而多了几分委屈。

  “不是让嘎子别跟你说吗……”王晰想伸手摸摸小孩的脸,左肩膀却疼得抬不起来。

  高杨一个字都没说,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王晰感觉他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这才慌了神:“你……”

  王晰醒了。

  他还在刚才过于真实的梦里缓不过神,左右扭动着头像在找什么。张超感觉到床板在动,睡眼惺忪地抬起头,间王晰醒了顿时自己瞌睡也全无:“哥你醒了!”

  王晰有些莫名的遗憾,太过真实的梦境让他以为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会是高杨。

  “哥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啊?你想不想吃啥我去给你买?哦哦哦这儿有水你喝一口?”张超慌手慌脚地接了水,两步路还洒了半杯。王晰无语地看着他手忙脚乱:“超儿啊,你别慌啊。”

  “我没……”张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哥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就肩膀还有点疼,估计麻药退了。”王晰不在意地说道,声音还是很虚,嗓子也哑了,配上他本来就低的音色几乎听不见,给张超听得心里头直发虚。

  “哥你别动了,我去给你找医生。”张超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王晰摇摇头叹息现在的小孩儿就是毛躁。

  不过他也动不了,枪伤不是闹着玩儿的,他现在脑子都在嗡嗡地发痛。子弹穿透身体一瞬间的冲击力太大,几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就疼得瘫倒在地。他的反应力都用在看到枪的一瞬间下意识的躲避上,才让子弹避开了心脏。不过皮肉绽开的疼痛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他现在有些冷,林城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他胃本来就不好,医院的被子有些薄,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开始想念那个梦了。

  今天主观题考完了吧?小崽子考得怎么样?如果他考过了,是不是就要永远留在北京了。

  张超叫了医生,看了眼手机,中午十二点三十。高杨的试也考完了,张超斟酌着用词把信息发了出去,默默把手机收回口袋,盘算着这尊阎罗爷又要开什么样的杀戒。苍天保佑,别殃及自己。

  果然没过多久那边就回消息了。只不过不是微信,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张超绝望地闭了闭眼,认命地接起来。他听见对面呼啸的风声,看样子是在高速运转的什么交通工具上。

  “昨晚的事你他妈怎么现在才说!”

  一接起电话张超就被狗血淋头一顿骂,关键还不敢回骂,憋着气委屈地说:“我昨天不都急懵了吗……再说你不是考试……”

  “张超,你他妈完了。”高杨说完就撂了电话,隔着几千公里的无线电波张超都能感觉到手机被摔在一边的怒火,心里头默默盘算着先去哪儿找个地方避避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