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4章 chapter4

  幸福的激情对我们的吸引力,比担忧和纠葛的激情对我们的吸引力小得多。

  ——亚当·斯密《道德情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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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晰是被噩梦惊醒的。

  仿佛是耳朵先苏醒的,在一片混沌里,他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他眼前出现了一片烟雨朦胧,有个孩子在温柔地唱着歌,就那么背对着他,在小巷的尽头随意哼唱着。明明只看到了这一条小巷啊,王晰便觉得全世界都是氤氲在水汽里的。他没打伞,额头上有些冰凉的水渍。他尝试去靠近那个孩子,越走近,越模糊……

  模糊到极致,黑色的梦魇便成了那孩子的衬衫一般的白,像是盖了一层雾。王晰有些心慌,努力睁着眼睛,迷雾逐渐散去,他眼前映出了熟悉的景象。

  他终于醒了。

  王晰迷糊地眯着眼——高杨拉开了窗帘,他被光线照得眼睛疼。高杨背对着他,清亮的嗓子哼着小夜曲的旋律。窗檐被雨滴敲打着,绵柔地像丝线,断断续续的,不时积攒成大的雨滴,凿在铁质的窗沿上。听那清脆的响动,就像看见了绽开的水花。

  “下雨了?”王晰揉了揉眼睛。

  “嗯,”高杨转过身,冲他点了点头,“哥怎么不多睡会儿?”

  “人老了,觉浅,”王晰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细汗,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水是才接的,温度刚刚好,既不烫口又不太凉。他嘴唇有些白,贴在瓷白的杯口,薄唇包不住一口倒下来的水,汇成一条蜿蜒的痕迹,顺着他消瘦的下颚流淌下来,喉结上下滚动,水痕便停留在那里。王晰漫不经心地伸手去一抹,他手指生得修长,手腕像竹子一样细瘦又清冷。高杨就这么一直盯着他,漂亮的杏眼闪着小狼一样隐秘又幽暗的光,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

  王晰放下水杯,拿起手机发现按不开,皱了皱眉:“高杨,你怎么把我手机关了?”

  “我错了,哥。”高杨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高杨从来不会逆王晰的意,就算有时候违背了王晰的意愿也从来不会辩解。他那张漂亮的脸,那双星星一样的眼睛,加上听上去干净又无辜的嗓音,只要一句道歉,王晰便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

  王晰无奈地自己开了机,手机没关静音,刚一搜索到运营商,手机就开始被铺天盖地的消息和未接来电充斥,震动个不停。微信的提示音像系统崩了一样卡着卡着地来,好不容易震完了,一分钟过去了,手机也有些发烫了。

  王晰:“……”

  高杨在旁边乖巧地看着王晰回消息,王晰打字很慢,有时候拼音想不起来还得切换手写。他骨节分明的手在屏幕上轻轻触摸着,随意弯曲起一个指尖的弧度,高杨似乎都能听到钢琴在他手下浅唱。

  王晰的侧脸很好看,像上帝拿着金丝线一点一点小心勾勒出来的一样。他低着头,专注地盯着屏幕,漂亮的狐狸眼在这个视角看上去有一股勾人的媚意,清纯又妖冶。

  那双眼睛忽然往这边一瞥,紫葡萄一般的眼珠泛着困意带着鲜嫩的汁水,慵懒地望向自己。高杨呼吸一滞,心头压抑的野性像要被勾得破土而出,面上却如同清澈的孩子被发现了小秘密一样往后一缩。

  “盯着我看什么?”王晰笑他,拿起外套穿上,随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高杨有些惊讶:“哥你要出去?”

  “嗯,去一趟爆点新闻,”王晰已经穿好了衣服,打开抽屉拿了钥匙和包,“媒体那边还是得应付一下。”

  高杨没再说话,看着王晰开门走了出去,道了一声“哥小心点。”

  王晰应了一声。然后高杨听见了门关上的声音。

  像是关闭了什么模式一样,高杨那副乖顺的样子没了踪影。他眼睛上挑,嘴角微微勾起,活像一个装点精致的古曼童,皮笑肉不笑,渗透着诡异。

  高杨把自己放倒在王晰的床上,抱着没来得及整理的凌乱的被角,把头埋进床褥里,嗅着独属于王晰的味道。

  像竹子一样清冷,像红酒一样醇厚。

  高杨知道王晰只用一种牌子的沐浴露,身上长年累月都是那个味道。王晰爱干净,人又白,脖颈生得漂亮极了,他那令人心醉的气息全藏在了颈部那一方土地里。高杨还小的时候喜欢和王晰撒娇,趁机便埋在他脖颈里,深吸一口气,像沾染了毒瘾的人获得了满足。

  高杨蜷缩在王晰刚刚躺过的那一小块地方,上边还残留着温热的体温。他弯曲着脊背,一如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

  也是小狼蛰伏的姿势。

  ……

  “近日,东区割喉变态杀手案在市人民法院一审开庭。被告人龚某某当庭推翻公诉机关指控,称受到西区黑社会势力的指使。据悉,被害人蔡某为市国土资源局局长,有关人士认为其死因可能与新区开发有关……”

  “在刑辩律师提交的证据中,龚某某提出自己是为了保护弟弟的安全。龚某某的弟弟姓方,就读于林城音乐学院。据传父母因感情纠葛导致兄弟不同姓,或许父母关系紧张也是龚某某犯罪的一大原因……”

  “啪——”

  郑云龙直接还没听完人小姑娘念,直接把新闻稿摔在办公桌上。

  “周深你们报的都是些啥?”郑云龙指着新闻稿,怒不可遏,“颈部大动脉刀伤被你们说成割喉,和开发新区有关?公安都还没查到怎么你们就瞎报上了?还有他弟弟,你们从哪儿得到这么快的消息?我记得庭审没让你们记者去吧?你们就差指名道姓把人弟弟的名字写出来了!”

  “龙儿你先冷静,”王晰按着他,“深深,你能不能先把这个稿子撤了?”

  周深抱着手臂,冷冷地坐在他们面前,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不能。”

  王凯在一边看着心悸,赶紧打圆场:“那个,深深的意思是这稿子已经发出去了,今早的新闻才播,这撤回也于事无补,大家不如一起坐下来想别的办法。”

  “是是是,这个……深深啊,”阿云嘎尝试着开口,一抬眼周深表情还是没半分松动,顿时就有些没了底,“这案子我们还在查,等到有了什么最新进展,我们把能播的消息第一时间除了给地方电视台就是给你们,行不行?”

  周深冷笑:“我从来不信你们公权力的鬼话,我只信我们自己亲眼看到的。”

  王晰皱了眉头,正打算开口,没成想郑云龙先一步调开了手机,往桌上一扔:“你看看评论,周深你看看。现在全世界都在阴谋论都在质疑公安和西区那边有勾结,所以这一审才判那么低。还有那两个孩子,你再这么播下去他俩的个人信息全得被扒出来!”

  周深不以为意地靠在椅背上:“那是大众的做法,我们媒体只负责报道,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郑云龙嚯地站起来,指着周深怒道:“龚子棋的案子我做的,我觉得有纰漏。你哥的案子也是我做的,我也觉得有纰漏。你能不能把龚子棋当你哥想想,能不能把他弟弟当成当初的你?!”

  “郑云龙!”王晰的声音突然拔高,语气中带着怒气,一改平常温和的样子。平日里不发火的人动气怒来最是可怕,跟火山爆发似的。王凯和阿云嘎都被这一嗓子吼得吓了一跳,郑云龙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回怼。

  “行了行了先出去。”阿云嘎忙着起身把郑云龙往外赶,王凯也找了个理由赶紧开溜。

  办公室里就剩下王晰和周深两个人。

  王晰平复了下心情,尽量保持温和的语气开口:“深深,龙儿刚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重是重了点儿,但你仔细想想,没什么问题。”

  周深站起来,看着窗外边。爆点新闻的工作大楼在20层以上,往下一俯视就只能看见蚂蚁一般大小的人和车。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忙碌的早高峰活像是蚂蚁搬家。

  “你身边那小朋友呢?”周深开口却是词不达意,“平时跟尾巴一样甩也甩不掉,今天怎么没跟来?”

  高杨对王晰的依赖已经不仅仅像是后辈对长辈,粘人得有些发指。王晰和阿云嘎都把这归咎于高杨的童年经历,缺乏安全感,把王晰当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可是久而久之,王晰也发现高杨对他依赖得有些病态,仿佛王晰从不会犯错,一旦有人想靠近或伤害他半分,不论对错,总要亮出狼爪子唬一唬人。

  “你在小朋友心里永远都是对的,”周深苦笑,“可你错一次,就是要人命吗?”

  “深深,我们就事论事,不说以前的好吗?”王晰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四年前那桩案子彻底毁了王晰的桀骜不驯,也彻底改变了周深,甚至让郑云龙和阿云嘎两个天性放肆的人都变得谨小慎微。

  “你撤掉新闻,并且这件案子你不要再跟进,我们会主动向你们提供最新进展,行吗?”王晰的口吻已经带上了一点哀求的意味,然而王晰一身竹节般的傲骨,从不求人。

  周深扬了扬下巴,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王检察官,如果你要就事论事,我也就告诉你,这是新闻自由,我们没做虚假报道,我们只是进行了合理推测,没有违反传媒的法律法规。管你是司法还是行政,都没资格在这儿干涉!”

  谈不下去了。

  王晰认命地道了一声“行”,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阿云嘎看着王晰径直离开下了电梯,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郑云龙揪着胳膊拎到角落。

  “不是,你平常不挺理智的一人吗?怎么一碰到深深就跟吃了炸药一样?”阿云嘎小声问道。

  郑云龙理所当然地扬了扬头发:“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我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心里头没数?”

  郑云龙外表上是个谈吐不凡的精英律师,本质上还是个糙汉——虽然长着一张精致脸。不像王晰婚也没结就开始养生,也不像阿云嘎有着惊人的自律性。来去自如随性洒脱,高天鹤那厮不知道拉拢了他几次去律师事务所,都被郑云龙一口回绝。阿云嘎有时候也挺佩服郑云龙,放着那么高收入的工作不要,非要干又苦又累还不招人待见的刑辩。

  阿云嘎叹了一口气,语气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有空一起去见见书剑吧,也不知道和蔡蔡相处得怎么样。我看书剑跟蔡蔡一样挺敏感的,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果然还是吃软不吃硬。

  郑云龙平复了下,点了点头:“好。”

  ……

  “书剑,你突然不见了我好害怕。”

  “我妈不让我去医院陪她,我又不想回宿舍。我胆子小,你暂时没住处就跟我一起住吧,陪陪我行不?”

  “我好想我爸……”

  方书剑一晚上没睡着,光顾着在床边哄蔡程昱。他衣服上沾满了蔡程昱的泪痕,像是憋了好多天的洪水,好不容易被打开了倾斜口,波涛卷挟着巨石,一下一下砸在方书剑心上,砸得人生疼。

  蔡程昱就这么絮絮叨叨到了大半夜,有说不完的话,吐不尽的苦。方书剑替他关了房间的灯,拉起窗帘前他往外看了一眼——这是个雨天,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

  直到蔡程昱累了,睡着了,呼吸声渐渐平息,像静谧的海浪一样,方书剑什么都不想多想,寂静的夜却又逼着他多想。

  命运就是如此弄人,老天就是要把人的心放在手里把玩,揉个稀碎,还要摔在尘土里。你还不得不哭着捡起来,一点一点把它拼接回去。

  愧疚,怨恨,无助,孤独,恐惧。

  哪个不是恶魔,哪个不在撕扯他的灵魂?

  “书剑,他们说抓住的那个人,可能不是真正的凶手。”

  “书剑,他是你哥哥,他有被辩护的权利。”

  “我不想让我爸爸死得不明不白。”

  “万一你哥可以活下来呢?”

  方书剑的脑海里交替着蔡程昱的哭泣和郑云龙的劝导,他痛苦地捂住头,拼命想理出个所以然,却又浮现起少年时代的龚子棋。

  “方方,走,哥带你去掏鸟窝。”

  “谁敢欺负你?哥替你打回来!”

  ……

  “你贩毒?”方书剑不可置信地把手里的东西递到龚子棋面前,这是他洗衣服的时候从龚子棋衣兜里掏出来的。

  “是。”龚子棋坦然,一把夺过方书剑手里的白粉。

  “你疯了?!”

  龚子棋没理他。

  那时候小平房还勉强算得上是两个人的家,没钱交电费,兄弟俩手巧,自己做了个小油灯。那天晚上他俩吵了架,油灯像个垂暮老者,在大风里摇啊摇,暴雨哗啦啦一淋,油灯呲的一声,就再也没亮起来。

  龚子棋冒着雨出了小平房,方书剑气急,却也等了一晚上。

  那年方书剑还只有十六岁。

  龚子棋再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他回了西区,打了架,不知道伤了多少人。

  方书剑把他关在了门外。

  “你还记得爸是怎么死的吗?你还记得妈是怎么没的吗?!”方书剑在门里声嘶力竭。

  龚子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冷笑道:“杀人被仇家杀。我们骨子里不就是这点杀人的血脉吗?”

  方书剑很害怕,他明明很好动,此刻却僵硬得固在原地,蜷缩在角落,浑身战栗,冷汗打湿了单薄的劣质外衣,眼角泛起不正常的红色。他眼前泛起血色,父母倒在血泊中,他们兄弟两个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在深山里被荆棘刮破了皮肤,一路从西区逃到东区。

  方书剑晕血,他害怕死亡。

  “你滚……”

  “龚子棋,你滚!”

  ……

  “根据省检察院那边提供的材料,他们会以被害人腹部伤足以致命对你提起故意杀人的公诉。”郑云龙又一次坐在龚子棋面前,这次龚子棋的表情总算有了些松动。

  “书剑……还好吗?”

  “不好,”郑云龙直言不讳,“你弟弟好不容易开启他的大学新生活,好不容易结交到了一个好朋友,你猜怎么着?”

  龚子棋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杀的,是他朋友的爸爸。”

  讯问室内一时沉默。

  ……

  阿云嘎趁蔡程昱上课的时候,偷偷把方书剑顺了出来。他找了家咖啡厅,特地挑了个角落,给方书剑点了杯拿铁。

  “你哥,在你眼中是怎样一个人?”阿云嘎问他。

  方书剑摘下了帽子,答非所问道:“我可以同时帮我哥和蔡程昱,对吗?”

  阿云嘎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方书剑犹豫了一会儿,手指绞紧。他这两天又瘦了,本来就挺纤细的一个男孩,如今瘦得脱了相,眼睛出奇的大,却没多少生机。这样一看,到真有几分像牢里形容枯槁的龚子棋。

  “我哥,小时候挺闹腾的。”

  方书剑陷入了回忆。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魑魅魍魉啊,那时候只觉得西区没有工业,人烟稀少,树木丛生,环境比北区还要美。方书剑才会走路,就被龚子棋带着满山遍野地跑。

  龚子棋还喜欢打架,替自己,替被说坏话的父母,替被欺负的女生。

  西区的小学小流氓很多,龚子棋很能打,却从不参与。他只是会每天逃了最后一节课,蹲在方书剑班门口,非要亲手接到他,再手牵手把他带回家。

  龚子棋和方书剑也经常打闹,又一次龚子棋下手重了些,把方书剑的眼角抠破了。父母忙着给上头的人办事,没工夫管他们,龚子棋背着方书剑穿梭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了一家小诊所,上了药。没钱付医药费,龚子棋也不去偷,而是把自己抵给医生,做了半个月的工。

  郑云龙开着手机免提,龚子棋早已经把脸埋进双手里,泣不成声。

  “我一直相信人不会无缘无故地犯罪,”郑云龙关了免提,把手机收进衣服里——特殊情况下带进来的电子产品,估计等会儿又得上交了,“虽然脖颈上的伤不是你造成的,但故意杀人,你是没跑了的。”

  “为什么?为什么杀人?”郑云龙低下头问他。

  龚子棋抬头,一向凶狠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脆弱和迷茫。

  “人真的有犯罪基因吗?”

  他如此问道。

  郑云龙语塞。

  “我能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最后走投无路,只有去杀人。”

  ……

  “书剑,你愿意去见见你哥吗?”阿云嘎小心问道。

  方书剑犹豫了很久,直到热腾腾的咖啡都变冷,苦涩到再也无法下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