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生第一天的戏只有两幕。
第一幕稀里糊涂过了之后,便只剩下晚上的第二幕。
现在的他,正沉下心来仔细观察别人走戏,暗暗记下拍戏的流程和动作。
包括导演给别人讲戏的几句话,他也会记下来。
只因为,他对现场很多专业词汇非常陌生。
这些东西,他在书本上看不到,只有在片场才可以学习到。
他甚至特意录下片场的录音,准备回去反复听一听,唯有熟练了,哪怕不懂是什么意思,也会从导演的语气和演员的反应判断出需要做什么。
在录制的过程中,突然来了一条短信。
傅南生脸色变了变。
这个号码,昨天夜半的时候也发过一条短信,内容是“戏拍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傅南生很好奇,手机号被吴邵重新换过之后,曾明令禁止他将号码告诉别人,虽然他还是告诉了田彭,对,还有昨晚上也交换了伊登艾格的联系方式,剩下的话不管是Top boys制作方还是《寻梦》剧组,都不会有他的新号码。
这个人会是谁呢?
傅南生昨晚没有回复他,之后也没再有新的短信进来。
“飞机落地了,傅南生,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傅南生手脚发冷,这个人,会是他想见的人吗?
晚上,夜戏。
这场戏因为场景较小,道具较多,于是所有的工作人员被请出影棚,吴邵也包含在内。
他今天白天闲逛了一天,本来想晚上的戏好好陪着傅南生的,结果又被告知不能进棚,无聊的他只能站在月亮高悬的沙漠上,看着城市里看不到的美好夜色,心下又是澎湃汹涌的情绪,突生出久违的作曲灵感。
在吴邵沉醉作曲的时候,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低调进入了他刚被请出的影棚。
傅南生本是南方长大的,在燕平这个北方城市尤不习惯,更别提渝州这个更加干燥的地方了,一天下来,即使喝水润喉,他仍觉得口干舌燥。
准备开拍之前,他担心自己说不出话,想喝水又不敢喝太多,只能小口含在嘴里润着,也正是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长款墨色风衣,挟裹着微凉干燥的晚风走了进来。
“孟总!”已有人认出他,上前给他大大的见面礼,然后,更多的人相继过去,叫着他“孟制片”“孟哥”,还有伊登艾格不太标准的发音“广旭”,他如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星,照亮了这个暗沉的影棚。
“你们继续哈,不用管我。”孟广旭祥和地笑着,两年来,傅南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是更多的,好像给了他足够的稳重和深沉,把他那一副不能见人的嘴脸隐藏得更深了。
孟广旭径直走向傅南生。
他向他微笑伸手,“傅南生,我说我们很快会见面的吧。”
果然,短信果然是他发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新号码?”
“呵呵。”见傅南生没有伸手,他自然地退回去,继续微笑,挑眉,“伊登告诉我的,怎么,不想让我知道?”
傅南生抿嘴沉默。
“难道……你不应该亲口对选中你的贵人说一句感谢?”
难道,你不应该向亲手利用、欺骗、毁灭的我说一句对不起吗?
傅南生脑海自发蹦出这句话,然而,下一秒,他自己便驳回了,没有意义了,他的道歉毫无意义,他要的也不是这个。
傅南生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正想亲口问孟先生,为什么会选我拍这部戏呢?”
“当然是因为你有流量啊,Top boys那些小孩子,谁出道根本没人关心,倒是你,一个哭,一个退赛,两次都能上热搜,本事这么大,流量自然不缺,不是吗?”
孟广旭说的是一个正常商人会说的话,他的回答冠冕堂皇又找不出错处,可就是让人非常不舒服。
同时,傅南生也是因为他的话被点醒,Top boys决赛好像就在这两天,他竟然完全忘记了,自从定下拍《寻梦》之后,他就一头扎进学习的海洋里,手机也不看那些娱乐新闻了。
他很羞愧,只不过离开集体宿舍一个多月,就把曾经一起为了同一目标拼搏的朋友们忘记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
傅南生努力压下情绪,质问孟广旭,“孟先生,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要准备一下,马上开拍了。”
现在不是和他对峙的时候,傅南生咬牙告诫自己。
用他的手,拍他的戏,助自己成名,然后成为孟延平嘴中最响当当的艺人,这就是傅南生对孟广旭最大的报复。
“哦对了,我想问,你和吴邵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真的很好奇,可以告诉我吗?”
“你说……什么?”傅南生颤抖着干涩的嘴唇,脸色发白。
“你怕什么?呵呵。”孟广旭颇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两年前我随便找了个人上你,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后来,我也没告诉你他是谁,他也没道理知道你是谁,我真的很好奇,告诉我,我就不说出去你们两个的关系,怎么样?”
什么,什么,孟广旭究竟在说什么?
傅南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摇晃了下身子,他只觉得脚步虚浮,好像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就要晕倒一样,所以,他脑子完全不够用,根本不能正常思考,孟广旭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了?”孟广旭探寻地盯着傅南生,观察他的脸色,惊呼,“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傅南生依旧是毫无生气的样子,让孟广旭加剧了心中猜测,他仰身大笑,“哈哈,你竟然真不知道是他?哈哈,这就真的更有意思了。”
孟广旭这一笑声音有些大,不少人看过来,他渐渐收声,双手叉腰走开,“哈哈,没事,没事,你们赶紧开拍吧,我就站这儿看一会。”
说完捂住嘴,任由笑声偶尔泄露出来。
傅南生完全僵直了,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脸上该做什么表情,四肢又该如何摆放,他大约可以预见到自己又开始想要退缩,最好把自己缩在壳子里,好让他远离这些烦乱又痛苦的事情。
可是,他不能,不能!傅南生一遍遍对自己说,他不是8岁,不是18岁,也过了20岁,他24了,他踽踽独行了24年,把所有热情和勇气都献给孟广旭并被伤害之后,不该一点长进都没有。
“放松,放松。”傅南生闭上眼睛,想要尝试伊登的方法让自己放松下来,虽然很难很难。
“准备了,演员准备过来先。”李弘博拍拍手,招呼所有演员就位。
“放松,放松。”
傅南生不仅脸色苍白,还出了很多汗,干涸的唇有了皲裂的口子,无疑,他现在的反应其实非常符合当下要拍摄的片段,所以,有人拍了他的肩膀,笑道,“南生又是提前入戏了,啊?呵呵。”
傅南生肩膀抖动,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他没有入戏。
“就他?砸多少钱在他身上也砸不起来,娱乐圈没人喜欢他这样的!”
“我他妈嫌你的心脏,就跟你这个人一样,里里外外都让人恶心。”
“哥不是对你,是对男的硬不起来,所以,特意给你找的帅小伙,长得好,身材也棒,最主要的,他还是个明星呢,呵呵,哥没有亏待你。”
那些孟广旭以前说过的话,一点点钻入傅南生耳内,让他血液沸腾,怒气燃烧。
“准备啊,action!”李弘博在监视器前见演员就位,便喊了开始。
镜头从所有人面前扫过,那些慌乱恐惧的神色逼真自然,毫不拖沓。
曾文瑞,你可以,你可以的,你出来,把这副身子拿去!快!
“卡!那谁啊?镜头扫过去你要看镜头,说过很多次了啊,要有镜头感!重来!”
李弘博气势汹汹,“今晚就这一场戏啊,任务不重,拍不完就给我熬夜!”
曾文瑞!!!快来啊!!!
傅南生闭上眼睛,像是快要昏厥过去,伊登艾格适时发现,向李弘博请求暂停。
“怎么了?”
“他好像有些不舒服!”
“怎么又是他啊!”
孟广旭站在李弘博身边,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隐隐勾着,不动声色地冷笑。
傅南生放松不下来,只要一想到孟广旭就站在这里看着他出丑,他就更加放松不下来,那些他生命中短暂的安全感和美好,根本压不住这汹涌的情绪。
孟广旭!
吴邵!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对,吴邵!还有吴邵!他究竟怎么看待自己,又将自己当作什么了?
玩物吗?
“行啊,很好,来,给我变一个,现在就给我变成曾文瑞,来啊!”
不!起码不能被吴邵看不起!
傅南生挣扎着喘息,手指紧紧掐住伊登艾格的胳膊,“我可以,我可以!”
“他说他可以,导演,开机吧。”
“好,开始!”
曾文瑞,开始吧!
……
“好,卡!”
晚上九点,比李弘博预计的结束时间还要早。
“今天第一天,当是让你们练练手,之后可别想这么轻松了。”
“谢谢导演!”
“谢谢导演!”
所有演员纷纷谢过李弘博,走出影棚,傅南生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孟广旭的影子。
此时,李弘博走了过来,把他拉在一个角落,小声道,“你叫傅南生对吧?”
“对的,导演。”
“这里面你最小,最没有经验,你知道吧?”
“知道。”
“之前我是不知道啊。”李弘博板起脸,“我对所有演员一视同仁,不看他们之前作品和影响力的,但是你呢,就着实让我失望啊。”
傅南生垂目,不作辩解。
“你再这样下去,换人都是有可能的,你知道吧?”
“换人?我签……签了合同的!”
“啧啧,因为戏不好被换掉不算我们毁约啊,这个是行规啊,你去打听打听。”
傅南生如坠冰窟,抿唇咬牙,“导演,我会努力的。”
“哼。”李弘博冷哼一声,“别以为自己会英语,能和伊登拉关系,到时候靠他给你说好话,这人啊,得要点脸皮,否则这圈子可容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