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烟雨氤氲，咖啡厅独立于酒店主楼，坐落在花园深处，秦珏和唐韵踏着一路湿漉漉的水汽走进去，身上染了掸都掸不去的芳草味。
咖啡厅里都是熟面孔，大家心照不宣，过了不到半个小时，路易斯笑嘻嘻地进门和所有人打招呼。
在座的都是有意跟黑天鹅合作的游戏厂商，路易斯随意地往靠门的位置坐下，没有准备PPT，也没有任何纸质材料，他的背景决定了他在这场谈判中拥有超然的地位，眉眼含笑地听这几家潜在合作伙伴吹嘘自己的盈利模式，偶尔配合着点点头，看不出明显偏好。
秦珏开口的时候，路易斯颇为给面子的坐直认真听了，秦珏依托《寻道》介绍了长风科技的经验，但有时候一个IP的火爆需要汇集许多机缘巧合，路易斯和秦珏的几次视线接触都正中要害，作为深入分析过《寻道》的内部人士，唐韵记了整场笔记，好几次暗自心惊，但她偷偷从侧后方观察秦珏，秦总始终面带微笑。
“诸位的意思我都清楚了，今天只是一次初步的意向接洽，希望我们不虚此行。”路易斯笑着和他们握手。
咖啡厅白色的外墙下，烟雨初歇，阳光努力地钻出云层，秦珏在门口观赏了片刻难得的蓝天白云，果然被身后的人叫住。
“秦总的品味还是这么好。”路易斯笑道。
“日出云散，感觉有点好看。”秦珏微笑着点头。
“路易斯先生哪天回国？”秦珏问。
“很可惜，今晚的飞机，来不及多看看这边的风景。”路易斯略显遗憾地摇头。
“过段时间，总少不了游玩的机会。”秦珏笑道。
“下次，希望到时候秦总能赏光陪我在古城走走。”路易斯说。
“那是当然。”秦珏了然。
跟路易斯的咖啡喝完，秦珏这趟公差的任务就完成了，虽然会程下午还有安排，但是对秦珏来说已经毫无价值，于是她辞别了主办方，带着唐韵匆匆离去。
路上，唐韵好几次欲言又止，秦珏找空姐要了条毛毯舒舒服服地躺下，侧身慵懒地注视唐韵，说：“想问什么，问吧。”
唐韵终于有机会开口，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和路易斯先生达成什么合约了吗？”
她感觉仿佛秦珏和路易斯这两个玲珑剔透人互相一对视就能明白对方地所思所想，只有她虽然全程跟着但像个木头人。
秦珏打了个呵欠，手指在她和唐韵中间的座椅上敲敲打打，轻声说：“是，也不是。”
长风科技在业内的地位可以保送上黑天鹅的谈判桌，但人的主观能动性也相当重要，秦珏早就搜罗了所有能参考的资料，甚至连她跟唐韵出来穿的衣服都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路易斯喜欢传统文化，所以她和唐韵都在身上妆点了些许传统元素，譬如她颈间的珍珠项链和唐韵的交领衬衫。不是为了谄媚，而是为了先入为主地给路易斯一种他们是一路人的错觉。
这些唐韵当然搞不明白。
她和秦珏确实差了几岁，但心智仿佛不止差这几岁，唐韵怀疑她到了秦珏那个年龄也不会有秦珏这样的游刃有余，她诚信请教，秦珏却只含糊其辞，说：“吃的亏够多，自然就懂了。”
飞机落地，司机等在机场，等一路开回公寓已接近深夜，秦珏去厨房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助眠，回过头来发现唐韵在拆快递。
“你买的衣服？”秦珏问。
“是。”唐韵点头。
秦珏忽然起了好奇心，她真没见过三位数的西服，当即在客厅最佳观景位坐好，催促唐韵穿上给她瞧一瞧。
唐韵回到自己房间，把身上秦珏给挑的真丝衬衫换下来，穿上她自己购入的不知道什么面料的套装，对着镜子转了三圈，总感觉不知道哪里差了点意思。
她缓缓走出房门，敏锐地捕捉到秦珏嘴角翘起的弧度，如果她现在还分不清哪是单纯的快乐哪是嘲讽的前奏，她就白和秦珏相处这么久了。
然而秦珏这时候似乎记得做人的基本涵养了，她努力把笑意憋回去，只说：“挺好的，你喜欢就好。”
分明就还是嘲讽的意思。
唐韵愤愤不平地回房间对着镜子来了一张自拍，想了想发给歆歆，问：“姐姐穿这身好看吗？”
天使妹妹第二天一早就热烈捧场：“好看，姐姐最好看！”
唐韵扬眉吐气。
第二天部门会议，唐韵穿着新买的套装去了公司，跟大老板时间同步就有这点不好，她没时间临阵磨刀，到了直冲向会议室，人已经基本到齐了。
这次是整个项目部的碰头会，每个组各自通报自家的进展，关黎是搞技术出身的，坐在主位听着。
打头阵的是已经几乎查无此组的《勇者》开发者，汇报人是唐韵的学长肖剑明，他专门为了这次汇报修了修边幅，人一清爽就看上去年轻了几岁。
唐韵在下面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肖剑明先汇报，她还可以再熟悉熟悉自己的内容。
林浩拎着杯咖啡坐到唐韵旁边，按说唐韵这样的纯新人不该代表一个组汇报，但林浩这人愿赌服输，他挑不出唐韵的毛病，那就不会拦着唐韵展示自己。
“别紧张，来提提神。”林浩把咖啡推到唐韵手边。
浓缩咖啡，只盖了个杯底，又黑又浓，唐韵咬牙一口闷下去，苦得呲牙咧嘴。
“我每次重要场合之前都来一杯，苦得根本不记得紧张。”林浩笑道。
唐韵深吸一口气，感觉呼吸里都带着浓浓的酸苦，确实不紧张了，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好苦啊。
“请大家注意，在过去的一个周期内，我们充分回顾了《勇者》系列的开发历程，考虑到既往玩家的不断退出，我们认为应当降低操作门槛，吸引全年龄向新玩家，基于此我们打算推出一个颠覆式的续作，具体构想请大家看大屏幕。”肖剑明朗声道。
熟悉的BGM传入耳朵，唐韵下意识抬头，大屏幕上类银河恶魔城的UI设计搭配横板跳跃关卡，角色踩中BGM鼓点爆发大招，爽快地杀出一条血路。
唐韵傻眼了，这不是她的设计吗？
“唐韵？”林浩小声叫她，她在林浩震惊瞪大了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
“什么情况？”林浩压低了嗓音问她。
“我不知道啊。”唐韵六神无主。
她死死地盯着肖剑明的屏幕，游戏操控角色和关卡画面不一样，但其他的，核心玩法和思路，怎么会和她一模一样？
《寻道》这边的同事忍不住侧目看向唐韵，唐韵背后汗湿一片，台上肖剑明依旧稳稳当当，关黎偶尔点头面带微笑。
她被肖剑明抄了？
“很好，想法有点意思，目前来看还比价粗糙，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打磨。”关黎评价道。
“下一个呢？林浩，你们组谁讲？”关黎问。
林浩往唐韵的方向瞥了一眼，中气不足：“我……”
唐韵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会议安排早就发到整个部门了，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汇报人唐韵，她握紧拳头努力咽下，摘下眼镜走到所有人面前。
肖剑明和唐韵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关总好，各位同事们，我们《寻道》三期项目预计更新一个以操作为主剧情为辅的新副本，后续可以考虑推出新角色，这是我们目前的副本构想……”
唐韵努力压平颤抖的声线，开始展示。
寂静，全场寂静。
“打断一下，唐秘书，我提一个问题，你和肖剑明之前商量过没有？”关黎开口。
“我们……有进行一些思路上的交流。”唐韵说。
“那么，唐秘书，你知道我们行业一向鼓励广泛交流，但坚决反对剽窃吗？”关黎问。
关黎这句话一说出口全场哗然，剽窃，这顶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
“关总，我认为在两者相似的时候应当谨慎判断谁才是原创。”林浩站起来说。
“林浩你坐下，你的疑问很好解决，唐秘书和肖剑明各自展示一下开发日志，谁先谁后一看便知。”关黎笑道。
唐韵紧抿着嘴唇调取开发文件夹，台下肖剑明也在进行相同的动作，唐韵的一切操作都连接大屏直接展示出来，从创建到展示，所有的文件都在过去十天之内。
肖剑明把自己的电脑转过来展出，他的开发日志可以一直追溯到去年，《勇者》系列头疼新作已久，他是直接负责人。
“学妹，你……太心急了。”肖剑明说。
唐韵紧盯着他的眼睛，她从肖剑明的眼神中看不出哪怕一丁点愧疚，这个玩法是谁提出的，是谁实现的，是谁加班加点茶饭不思肝出来，他真敢承认吗？
“好了，唐秘书，如你所见，我们项目部的工作很辛苦，或许并不适合你。”
关黎脸上一成不变的笑意终于消失了，他板着脸，全场的目光追随他一起落在唐韵身上。
“唐小姐的履历很干净，我希望以后也能一直干净下去，所以，你自己辞职吧。”关黎盖棺定论。
唐韵身形一晃。
众目睽睽好像利剑在她身上凿出血洞，但她深知自己没错，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里低头。唐韵撑着桌子站直，盯着肖剑明的脸眼眶发疼。
“我没有剽窃，是他抄我的。”唐韵咬着牙说。
“唐小姐，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不想闹得太难看，所以你也别让别人难办。”
“我们也可以走正规流程，辞退你。”关黎说。
会议室安静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唐韵的表态，会议室的门把手就在此时转动，唐韵视线边缘的水光晃动，秦珏踏着她不知从何而生的希冀走进来，站在她的对面。
“秦总，这……唐秘书的事我不好处理，你看呢？”关黎勾起唇角。
秦珏冷冽的目光从关黎脸上划过，接着是肖剑明、林浩，最后落在唐韵身上。
“唐韵，立即停职。”秦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