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
既然是梵幽发问, 了沉便如实作答:“战乱四起,生灵涂炭。”
梵幽愣住了,就连丹阙和轩憬也停下脚步。
这样的未来,与上辈子又有什么两样?
“为什么会这样?!”梵幽脱口而出。
了沉摇头:“我看不见过程。”想了想, 又安慰似的补充道, “但命数可变。”
其实就算命数真可变, 她也不觉得两界之间的恩怨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
只要魔界和两界屏障存在一日, 这笔属于人界的血债,便要拖延一日偿还。
就算她们当真赢得了魔君,又让魔族心服口服,回到人界颁布一系列措施, 战乱也不可避免。
众仙门坚持成百上千年的立场崩塌,这远比“帝君亲近妖族”影响更为严重。
到那时, 将真相告知天下、想要与魔族交好的帝君, 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她如今这么平静,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种未来必然会存在,大环境之下,个人的力量犹如一片被卷入汪洋大海的叶片,着急也无用。
“……先跟着冬至女官走吧。”最终是丹阙出言打破沉寂。
于是一行人加快步子赶上冬至, 与她一同进了酒楼。
这家酒楼的名字十分大气, “望极天涯”,室内室外的装潢、陈设都可与人界皇城最顶尖的酒楼一较高下。
然而时常买人界诗词集来读的梵幽,下意识就想到那句“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酒楼掌柜显然认得冬至, 一见冬至进门, 她就亲自从柜台后转出来,笑问:“呀, 什么风把贵人给吹来啦?”
这位生得相当美艳妖娆的赤狐妖,声音甚至都带着媚,裙摆下的赤色大尾巴快乐地扭了起来。
了沉习惯地瞥了她一眼,瞧着她的命数轻轻摇了摇头。
“四位贵客,招牌菜肴和饮品,尽快送到扶桑阁。”冬至吩咐完,又自顾自往楼上走。
掌柜声音甜丝丝地“哎”了声,却不急着吩咐小二,而是唤出四只香包,递给一行人:“这是小店研制调和的香,有人界东海檀香的味道,很受客人们喜爱,还请贵客们笑纳。”
“这里的魔族,是不是都很想回家?”
等进了扶桑阁,关紧房门,梵幽忍不住问。
“并非所有的魔族都想回归人界。”冬至随意找了把软椅坐下,不紧不慢地回答,“魔界虽然混乱,但自由,也有不少强大的魔将愿意庇护弱者。”
“这里的住民可以肆意相恋,不论性别,也不管种族。毕竟大家都有着同样的本质——被家园所遗弃的流民。所以,其实早就有很多魔族已经接受了在这里的生活。”
“但至少经营这家酒楼的魔族还想回去。”轩憬道,“否则,又怎会用‘望极天涯’作招牌名,还调出了人界才有的香料赠送给客人?”
这家酒楼在无声告诉所有顾客,莫要忘了真正的家园在何方。
“嗯,有类似想法的魔族,确实不在少数。”冬至微微颔首,“被你们人界称作‘灾年’的那几场战争,也是这些想要回家的魔族在竭力推动。”
“几任魔君大人之所以都会同意掀起战乱,不仅因为此举乃是民心所向,更因为魔君大人们自己也有着同样的夙愿。”
“如果我们没有进入魔界,这一次的‘灾年’是不是也快要降临了?”丹阙问。
“十五年以内吧。”冬至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和老友开茶话会,“三百余年不算漫长,但足够我等休养生息,重振旗鼓。”
她说到这,忽听房门被敲响:“贵客!您要的招牌菜肴和饮品都备齐啦!”
“进。”冬至向门外传音道。
几名魔族便打开了房门,捧着各式各样的佳肴美味鱼贯而入。
多年做帝君的习惯,令轩憬下意识暗中戒备起来。
不过这些魔族当真只是来上菜的,摆完菜品,点燃烫酒的小炉子,就自觉地退下了,全程甚至没多说半句话,相当安静。
食物的香气飘了满房间,但只有对魔族尤其关注的丹阙拿起筷子,好奇地夹来菜观察。
“这些莫非都是魔灵植么?”她问冬至。
“魔灵植是人界对它们的称呼,在魔界,它们就和青菜萝卜一样,是从地里种出来的寻常果蔬。”冬至对她说话时,显得很有耐心,“肉也是圈养的魔兽,没有毒性,诸位且放心品尝。”
“那大家都尝尝吧。”丹阙环顾四周,“填饱肚子才好去别处参观。”
她的态度跟了沉差不多,平静而坦然,很清楚自己能力有限,干脆走一步算一步。
轩憬和梵幽这才拿起筷子,了沉特意等梵幽开始吃了,再碰餐具。
发愁的只剩下她俩,一个是人界帝君,一个是莫名其妙背负了继任君主命数的魔君转世。
梵幽来魔界之前,着实没想到情况能有这么复杂,此时大脑已经转不动了。
轩憬则是不知道自己日后究竟该怎么办。
她倒是并不怕等待,毕竟历史上任何一次重大变革,都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彻底剔除前朝的腐朽,再赋予新生。
她只怕这场变革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在意的所有人也一并卷入深渊。
不管人、妖、魔哪个种族,道德底线都是不可预测的,肯定会有人因为没能力杀她这个帝君,转而去杀丹阙,杀挽澜宗的人,就连峨影山的大小妖精,只怕也难免祸。
她如今终于明白,为何当年丹朱掌握魔界真相,却没有告知天下。
念及此,轩憬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冬至。
女官蒙着双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只能从肢体动作上,感受到了对方的随意。
并不是对她们的轻慢,而是发自内心觉得她们怎么选都无所谓。
反正“灾年”终会降临。
区别不过是,由魔界引发,或由人界自行掀起。
她轻叹一声,搁下筷子:“容我冒昧一问,尊上自己又想要怎样的未来?”
“尊上想带所有的被放逐者,回家。”冬至答。
“她从前是人界赫赫有名的除魔大将军,您可知她为何而除魔?”轩憬再问。
冬至似乎笑了一下:“不过是想要一个安稳、没有战乱的生活罢了。”
“既然我们有着同样的愿望,为何不能联手,一起商议战争以外的方法?”轩憬盯着她遮眼的面罩,“非要流血和伤亡,才能解决问题吗?”
“您上位的时候,难道就没有用流血和伤亡解决问题吗?”然而冬至却反问,“难道只是因为没有伤害到百姓,只是折损了众仙门的些许精英,您的所作所为,就能被称作正当之举了吗?”
推测出冬至的真面目是魔君后,面对她提出的质问,轩憬并未第一时间辩解,而是冷静下来沉思。
她这两世,其实都不能算贤明的君主。
上辈子的她后来继承了无情剑意,就连自己最爱的丹阙都深深伤害了,更不用说在位期间不近人情颁布的各项旨意,究竟染上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这辈子她虽然得以保留情感,但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将那些对自己心怀杀意的反对者抹杀。
甚至在朝野之间,她的名声就跟嗜血嗜杀的魔族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她太强,所做之事又确实兼顾人界各方势力的兴盛,故而朝野对她的不满都暂时被压下。
然而一旦得到足以给她定罪的契机,这些暗藏的不满都会接二连三爆发。
“既然您与尊上都是双手染血者,为何不将罪名继续推给魔族,让两界战士完完全全以实力说话?”冬至又问。
“我们若不知真相,战一战也罢。”丹阙替轩憬作答,“但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要是继续袖手旁观,怕是日后侥幸得胜,今时的一念之差,也必定会成为修行路上的一大魔障。”
她自认为不是厌世者,也不是圣人,既做不到冷眼旁观,也做不到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四方。
那么她能为整个事件做出的贡献,也就只有为自己的选择竭尽全力。
至少,不会愧对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