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交代过很多次, 莫要再唤我尊上。”
一道女声自饮冰殿内传来，嗓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声带受过伤。
“毕竟来了贵客，这么称呼, 也好让她们尽快明白您的身份地位。”乔陇解释道, “属下知罪, 自去领罚, 下不为例。”
被他称作“尊上”的人并未阻止，由着他自行离去，跨入传送法阵。
乔陇一走，饮冰殿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既是丹朱的人, 进来坐罢。”女声又道，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四人面面相觑, 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照现在这个发展, 魔君和丹朱应当是友非敌, 可她们谁也不知道丹朱当年究竟在魔界对魔族做过什么，更不知丹朱与魔君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轩憬下意识上前一步，打算先旁敲侧击探听些情报，却被丹阙拉住衣袖, 在掌心极快地做了个“交给我”的手势。
她只好退到丹阙身后, 和梵幽、了沉一起跟着她走入饮冰殿。
从听到魔君声音的那一刻起，丹阙就已经开始了观察。
这魔君若不是有极其严重的伤势，便是大劫将至，得知来者与丹朱有关系, 不加确认就急急召她们到这里来, 说不定也是在为自己的身体状况求一线生机。
毕竟丹朱是闻名人界、深受两族敬仰的顶尖医修，与她走得近的人, 或许也熟谙医药之道。
这些猜想，在她近距离目睹魔君尊容时，几乎已经得到了确认。
魔君已经老了，虽然面容还年轻，瞧着约莫仅有二十岁出头，坐得也端正，然而一头挽起的白发、浑浊的赤色魔眼，以及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正无声说明着这一事实。
她并未佩戴令两族见之丧胆的骷髅面具，但身上无声无息散发出的威压，仍然让她们感到呼吸不畅。
殿内没有侍者，唯有窸窸窣窣的黑紫色触须在移动，推来迎客桌几，卷来座椅，甚至还能拎茶壶、托茶盏，瞧着甚是怪异。
丹阙抚着捧在怀中的引航星盘，很容易就觉察到，这些黑紫色触须便是魔君的一部分。
“魔界没有什么好茶，委屈各位。”魔君说话时，触须们已经将装着茶叶的杯盏放在四人面前，依次添上滚水。
茶叶未泡水时，跟人界的茶叶没有区别，被沸水一浸，舒展开之后，竟呈现出紫色，很快把水也染成了浅紫。
梵幽既好奇又有点怕，故意问：“这茶好特别，可有什么名字呀？”
“暮山紫。”魔君答，“因其茶汤色泽像极了人界日落时分的天空，故得名。”
梵幽没听出什么，还附和着夸了两句，装模作样捧起茶杯嗅香，轩憬却是心中一跳。
这茶，恐怕是在暗讽人界繁华的即将没落。
毕竟按照上辈子的事态发展，十年之后，灾年就会降临人界，魔族入侵，大肆杀戮，天下生灵涂炭。
而眼前这位暂时还对她们以礼相待的魔君，看样子并不会轻易被她们说动。
她能想到的，在皇宫待过十年的丹阙也能想到。
绕弯子只会浪费时间，丹阙干脆直接开门见山问：“阁下非要掀起两界战火么？”
“小友倒是个聪明人。”魔君笑了笑，竟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若几位的来意是议和，还请回去禀告人界帝君，只要众仙门肯将这些年占据的栖息地尽数归还，并且默许所有魔族返回人界生活，我倒是可以再考虑一下。”
“您时日无多，何必再做这种无用功？”了沉忽然开口。
“观命眸？”魔君眯起眼，转向了她，“先君在位时，倒也有过一名……生来便可凭借肉眼观他人命格的友人。”
不等了沉再开口，她又道：“既然你能看出我时日无多，那想必看到我的选择，应当也不是难事。诸位是受丹朱所托而来，只要不伤我族，我不打算为难你们，想去什么地方参观，还请自便。”
三言两语间，她竟就下了逐客令。
“您此言差矣，我们并非参观魔界的旅客。”丹阙正色道，“当年丹朱虽然带出了魔族与魔界的真相，但因着当时的帝君昏庸无能，她并未将实情公开，而是守着这个秘密郁郁而终。”
“我等机缘巧合之下，才窥得零星半点真相，故而不惜堕魔，也要进魔界一探究竟！”
“阁下从进城前，话里话外便开始不离‘丹朱’。”魔君的声音透露出冷意，“既是丹虺族，又会她的驭魔心法，你与她究竟有何关系？”
“在过问他人的身份来历之前，是否先该自报名号？”轩憬径直接过话，无情剑意瞬息外放，与魔君的威压形成对抗，“七百年前下落不明，只有牌位在灵鸢城英武堂供奉的除魔大将军，元朔雁！”
至纯的无情剑意加上这番话，直接坐实了她的帝君身份。
魔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发出一声轻笑。
“朕很小的时候，便与父皇拜祭过您的牌位。”轩憬平静地道，“朕还为您的失踪惋惜过，倘若您那一战之后能归来，两族的死伤，就可以不必那么惨烈。”
“我倒是想过荣归故里。”魔君，也就是元朔雁和善地笑着说，“但，君上如今也瞧见了。”
原地待命的触须们配合着扭动起来，一时间整座大殿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
“这样的我，即便回去，也会被同僚含泪杀死。”元朔雁淡淡道，“我想我不该死得这么毫无价值，于是拼尽全力抵抗魔气侵蚀，接受了魔界招引，入魔界另觅生机。”
说到这，她却再次转向了丹阙：“我的身份和来历已经道明，还请小友也如实告知与丹朱的关系。”
丹阙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元”这个姓不算罕见，但如果是出自灵鸢城的、姓元的大将军，那她实则也是皇族的一员，只不过无法继承帝君之位罢了。
哪怕她再怎么放开胆子去想，也猜不到现任的魔界君主，居然会和人界皇族扯上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