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嘴上说着“不想”, 轩憬到底还是听丹阙的话解除了法术。
一行人在近天崖不远处的树荫底下休息,无疾门的长老们早早地撑起水幕,遮挡倾盆大雨。
“君上感觉如何?”一名稍年轻些的长老焦急询问。
“无事。”轩憬摇了摇头,席地而坐, 在丹阙的帮助下闭目疗伤。
体内传来的剧痛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 令她得以时刻保持清醒。
也许是纳入体内的魔气太过少量, 她并没有像封印化蛇那次一样, 听到诡异声音,或者出现幻觉。
她只是觉得很疼,遍布四肢百骸,痛得她一直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额上和后背也不断出汗。
哪怕她确信伤势已经得到控制,痛楚仍没有减轻半分。
一段冰凉忽然抵在唇上, 轩憬诧异睁眼, 丹阙正握着一个药瓶, 见她醒来,便道:“深呼吸,气息吐到瓶中。”
她忽然明白用意,忙照做。
等气息收集差不多了, 丹阙便将药瓶封上, 用力摇晃,让气息与瓶中溶液融为一体。
“师尊,这魔气也是带毒的?”轩憬问。
丹阙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将灵识探入玉瓶, 观察一阵, 才道:“不错,君上方才的症状, 正是中了毒。但毒障已经事先被我和了沉清过了,因而源头只能是魔气本身。”
轩憬的气息虽然不是魔气,但中毒之后身体代谢出的某些气体,就能证明很多。
“您体质特殊,所以才能承受那么久,还毫无知觉。”丹阙边说边拿出瓶瓶罐罐,现场为她配制解药,“换作寻常人,若无防备,沾之就会因为内息反噬而死。”
“……我等当年虽是奉命封印近天崖之人,却从不知道毒障内的魔气竟也如此凶险!”一位长老皱眉道。
“知不知道都一样,寻常人与妖也是沾不得魔气的。”丹阙正色道,“若没有诸位前辈的封印,只怕近天崖的毒与魔气早就悄无声息侵蚀碧落谷,异化周边生灵了!”
众人皆知后果严重,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问荆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毒术。”诃黎淡淡道,“即便堕为魔族,这一特长也得以保留,还请君上再多加小心些。”
“要不然,这近天崖还是继续封印下去吧?”方才那位长老试探着问,“这才刚开始清毒障,帝君就……”
“诸位莫急,朕既然决定来此除魔,便会彻底铲除这一隐患。”轩憬轻声安抚,“考验才刚开始,倘若连近天崖的毒障,朕都奈何不得,那就更不用说布下毒障的问荆本人了。”
“我等自然愿意相信帝君!”白狮妖长老立刻对她拱手,“但也请帝君务必量力而行,我们还有时间!”
轩憬朝她微微点头,继续闭上眼睛疗伤。
丹阙很快配好了对应的解药,直接用水灵力拌匀,凝为一丸,喂轩憬服下。
她的水灵力已经在轩憬体内积了很多,也因此得以第一时间得知轩憬的恢复情况。
轩憬说着“莫急”,就当真休息了半日。
午后天晴雨停,等丹阙和长老们都确认过她的情况,才允许她再次进入近天崖。
这回的毒障已经来到了密林里,清除毒障之前,还得先解决掉被魔气异化的诸多灵植。
“贫僧的佛光能震慑它们。”了沉上前一步,飞速用佛光画出一个“卍”字,“这些灵植的汁液亦带毒,万万小心!”
原本一拥而上的灵植被佛光一照,纷纷退却。
趁着它们拉开距离,轩憬拔剑斩落,无情剑意切下已经生出瘤子的树枝,顺势将树干拦腰砍断。
丹阙眼疾手快抽倒了两棵长出獠牙的巨花,放出水灵力及时收纳剧毒汁液,随口问:“这些魔族,是因为近天崖的封印才没有回归魔界吗?”
她故意只用让周围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在旁侧为她们维持灵力罩的星千舞听罢,也轻声道:“凡入魔者皆会受到魔界的招引,封印隔绝外界,它们自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永远被困在这儿。”
“前辈从何得知?”丹阙追问。
“灾年时,两界屏障附近便会出现这种情况。”星千舞答,“如同西南地域赶尸匠驱使的尸体,穿过两界屏障,从此完完全全消失在世间。”
丹阙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其实是见过的。
只不过当时魔族正大举入侵人界,绝大部分新“诞生”的魔族不会回魔界,而是先被各地魔将招了去,成为它们手底下的战力。
等倒在地上的灵植都不太动弹了,丹阙才拿出用自己的血配制而成的剧毒,边走边洒下。
被剧毒魔气催生的变异灵植虽然也带毒,但还是不敌她的血毒。
星千舞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瞥见她瓶中倒出绯色毒液,叹了口气,提醒道:“放倒毒物自有别的办法,莫要放太多血,修为会倒退。”
丹阙动作一顿,点头应下:“多谢前辈提醒,我有分寸。”
她还记得星千舞认得自己前世,既然会这么说,想必她曾经见过类似的情况。
就近的毒障距离拦路的变异灵植并不远,到了地方,丹阙继续和了沉分工合作,先消去毒物。
不过这回她们用上了轩憬给的剑意符,尽可能在消除毒物的同时,将魔气也赶到一处聚拢,方便轩憬收纳。
“剑意符是给你们这么用的么?”轩憬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只不过她因着维持无情剑意,讲这番话时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听起来更像是在责备。
“您快省点力气封印魔气吧!”丹阙没好气地道。
因着事先服用过丹阙新调制的解药,这回轩憬纳魔气入体时,倒是少受了些罪。
尽管如此,半个时辰后,轩憬依然脸色很差,被丹阙搀扶着走出近天崖。
“今日不如就到这里吧。”诃黎提议,“君上回去之后,还请务必去门中特意准备的灵泉内浸泡疗伤。”
“多谢门主好意。”轩憬强撑着向她露出微笑。
回去的路上,她侧躺在丹阙身旁,紧闭双眼,呼吸声沉重。
飞行法器由了沉在开,丹阙一直在为轩憬梳理灵力与剑意。
她的水灵力如同上好的调和剂,让金、白两种内息保持稳定,缓缓涌向丹田处,加固对魔气的封印。
现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她相当小心地控制着水灵力,生怕沾染魔气。
有她在身旁照顾,轩憬竟在剧痛之中昏睡过去。
昏梦之中,她隐约“看见”了一些碎片般的画面。
她好像看见了大片大片的树海,下一瞬又是纠缠在一起的藤蔓与荆棘,似乎还能看见一只来自幼鹿的蹄子。
可这些画面实在太过零碎,哪怕她努力去辨认、联想,也拼凑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只晓得这应当是魔气的主人经历之事。
……会是问荆的过去吗?
直到熟悉的冰凉贴在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她才蓦地惊醒过来。
“终于醒了?”丹阙的脸出现在她视线中,“你若再不醒,我得找星千舞前辈过来瞧瞧了。”
轩憬坐起来,只觉五脏六腑竟然连动一下身体都在作痛。
“你一直没醒,我怕魔气失控,就婉拒了门主泡灵泉的邀请。”丹阙继续道,“待会儿你若想去,我陪你去。”
“我睡了多久?”轩憬喃喃。
“不算久,三个时辰。”丹阙起身去给她倒水。
“可有梦呓?”
“没有。”丹阙往清水里滴了几滴安神的药汁,“你睡得很死,我什么也没听见。”
“但我梦见了很多东西。”轩憬边回忆,边取出空白灵笺,试图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
“不必这么麻烦。”丹阙把水碗递到她唇边,“喝完之后,我去你识海看。”
她知道有些景象是难以用文字和语言去描述的,唯有亲眼见过,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模样。
轩憬喝水的时候,丹阙出门去告知了沉她们。
小小的客厅内,梵幽抱着猫,和了沉紧紧挨在一起坐着,相当不安地盯着丹阙的卧房。
一见丹阙出来,她立刻起身迎上去:“怎样?轩憬醒了没?”
“没事,这才多少魔气?”丹阙笑答,“远远没有她上回封印化蛇危险。”
“那、那好歹也是魔气啊!”梵幽咂了咂嘴,直接把怀中焦急的猫举起,“你跟微兰前辈也说说!”
丹阙便将猫抱过来,入它识海找到海微兰的灵识体,将轩憬这三个时辰发生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你说憬儿将新封印的魔气与化蛇的魔气隔开放了?”海微兰眸光顿变,“照你的描述,憬儿似乎不打算彻底封印这部分魔气。难道她想……”
丹阙事先和轩憬通过气,闻言并未找借口掩饰,而是接过话:“她要借除魔之时,入魔界。”
“入魔界?!”海微兰一惊,顿时皱紧眉。
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无奈道:“大可不必先斩后奏!如果这是憬儿……是你们共同做出的决定,我只会叮嘱你们万事小心,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帮忙。”
“这么大的事,我们现下也不知该告诉谁。”丹阙苦笑,“若不知情,至少出了事不会被打成同谋,就连搜魂之法也不能治罪。”
“胡说什么呢?你们的计划,两年前可是都告知过我们了!”海微兰脸色一沉,“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做‘同谋’,万一计划出现差池,难道真要我眼睁睁看着憬儿堕魔吗?!”
她只恨自己道行还浅,不然就能变成人形帮忙了!
“若真到那时,我会引走魔气,代她堕魔。”丹阙看着她的眼睛,“或者,与她一起入魔界。”
“不管怎样,必须立刻和梵幽、雪明二位小友也讲清楚!”海微兰坚持道,“我们先前只知道,你们打算借此找出魔界入口,而不是……”
她忽然顿住话,推着丹阙催促:“快去讲啊!你怎么能跟憬儿一个德行!”